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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大將軍之小小妾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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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岳雲隨著文韜進到屋裡,此時小小已在老人的指示下,將父親黎光遠的牌位從內堂裡間請到了廳上。岳雲見狀,立刻在牌位前跪下,拜了三拜,心中默念懺悔之詞。
「爹,您這是打算做什麼?」文韜感到不解。「爲什麼要將我爹的牌位請出?」
褚莫為整衣肅容,亦朝那牌位躬身一揖,才回首對著眾人沉聲道:「文韜與小小遲遲不能對殺父大仇釋懷,但岳雲又是飛兒親生父親,天生的血緣之親是斷不了的,我瞧著你們倆自己痛苦也就罷了,就怕還要連累飛兒難過,所以我打算當著黎公面前化解你們之間的恩怨,倘若黎公願意原諒岳雲,那往後你們就可以安心一起過日子!」
「但是爺爺,我們要怎麼知道外公願意原諒爹爹呢?」飛兒明亮的眼瞳直盯著木牌看,裡頭滿是困惑不解。「外公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可不能再說話呀……」
「誰說不能?」老人摸了摸小飛兒的頭頂,笑道:「還記得上個月初,你跟你娘到市集去做了什麼嗎?」
飛兒想了想,道:「娘帶著我到集上買了些香燭紙錢,然後去了感恩寺給菩薩上香,祈求菩薩保佑咱們一家人平安健康。」
「噢,那當時菩薩答應了嗎?祂是怎麼說的?」
「娘說菩薩是答應了,可是祂沒出聲也沒說話,是娘用擲筊問的……啊!飛兒懂了!」小人兒恍然大悟,露出燦爛的笑容。「爺爺是打算用同樣的法子來問外公,對吧?」
褚莫為捻鬚微笑,道:「飛兒真聰明,差不多是這意思了。不過,民間習俗若是要跟往生者溝通,得用兩枚銅板子兒才行。」
文韜兄妹以及岳雲三人聽得一老一少應答,卻都未料老人是這番打算,一時間面面相覷,文韜更道:「爹,這、這會不會太兒戲了點?」
「胡說,怎麼會是兒戲?」褚莫為登時板起了臉孔斥道。「要是兒戲,那滿街滿城去廟裡上香的,又算什麼?老兒我可是真心要斷你家家務事,在你爹靈位之前,誰也不能把這回事當成玩笑看待了!何況方才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一切全聽從我安排嗎?」
「是,孩兒知道了!」文韜給說得啞口,只得點頭稱是。
「大將軍應該也同意老兒這麼處置吧?」褚莫為看著岳雲問道。
岳雲忙拱手道:「請老先生千萬別這麼稱呼,自從當年小小離去,岳雲便如心死,隨之掛冠求去,早就不是什麼將軍了!此生直至終老,我都只會是個平民布衣,只求一家團聚,平安度日,再也不求勞什子的功名利祿!」
「是麼?好,你能這麼想,很好!」褚莫為哈哈大笑說道。
不料小飛兒卻又冒出話來:「但是不行啊,爺爺!」
「怎麼又不行了?」
「萬一、萬一外公不肯原諒爹爹怎麼辦?」飛兒滿臉憂心說道。
「那你就要一直懇求外公啊!古人有云:心誠則靈!明白嗎?」
飛兒猶豫了下,才點點頭,道:「飛兒明白了!無論外公給了幾次陰筊,飛兒都不會放棄,會一直求,求到外公答應為止!」
「那就是了!」
岳雲此時也走到飛兒面前,輕撫他面龐,安慰道:「飛兒,你放心吧。如果你外公仍不肯原諒我,我也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爹會一直留在你跟你娘身邊保護你們、照顧你們。」
「嗯,有爹這番話,飛兒就什麼也不怕了!」小人兒勇敢的笑了笑,又對老人說道:「爺爺,我來替爹擲吧!」
褚莫為微微一笑,道:「好,你們父子同心,誰來擲也都是一樣的。」然後從袖裡摸了兩個銅板出來。「這銅板上有字的是正面,若得一正一反便是聖筊,得連擲三個聖筊才算數喔。」說著便遞過給他。
正此時,始終沒有開口的小小忽然說道:「飛兒,你、你知道該怎麼跟外公說話嗎?」問完,又偷覷了兄長一眼,深怕自己顯露了過多的焦慮。
一般來說,問卜擲筊這種事除了靠心誠意敬,也要擲筊者把問題或事情說明清楚,否則問了也等於白問。
事到如今,在小小心中,最是萬般為難的關頭,其實早已經隨著飛兒和褚莫為一番努力而漸漸打開。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岳雲與她的夫妻名份已是不容改變的事實,倘若這一世始終不再重逢,那麼日子也就這麼過下去,她什麼心思也不會去想,但他畢竟是出現了,飛兒又對生父毫無保留的接納,並且一下子就產生深厚的感情,即便她不為自己,也要爲兒子著想。
——過去,不知多少個夜裡,小飛兒總是好不羨慕小表妹圓圓有父親疼愛,而自己卻從來沒見過親爹,說起來便默默流下眼淚。小小心中萬千無奈,卻也只能陪著兒子掉淚,這一出生就少了父親疼愛的苦命孩子,應該獲得彌補,應該也跟其他孩子一樣,享受雙親關愛才對!
「娘放心,飛兒常常聽您跟外公說話,飛兒懂得的。」他將銅板合在掌心間,跪了下來,對著黎光遠的牌位輕聲祝禱:「外公,我是飛兒,打從我出世,娘就常常抱著我向您上香,所以您應該認得我才是。現在我要替我爹向您老人家賠罪,當年他真的不是有心要殺您,所以請您原諒他好不好?如果您答應了,請您給飛兒一個聖筊,求求您,一定要是聖筊唷!」說完,又拜了三拜,才輕輕將銅板往前拋出。
兩枚子兒在眾人注視下,以弧形的曲線在空中先後劃過,然後叮咚兩聲,落到地面上。這一瞬,幾個人更睜大眼睛瞧著——
「啊,是笑筊!」褚莫為半輕鬆半玩笑的口吻說道:「看樣子黎公還要考慮考慮,大概是嫌你父子的誠意還不夠吧!」
飛兒一聽,連忙拽住了岳雲的大手,道:「爹,你也來跪在外公面前,我們一起求求他老人家。」
「對,是爹疏忽了,本來就該一起跪求他老人家的。」岳雲便在兒子身旁下跪,父子倆又把話說了一遍,三叩首後,飛兒再度將銅板拋出。
只是,連續擲了幾回,結果都是笑筊,這一來小飛兒不免有些氣餒,看著褚莫為道:「爺爺,為什麼外公光是笑,不肯乾脆答應我呢?」
「你問爺爺為什麼,還不如去問問你娘跟你舅舅。畢竟他們都是你外公的子女,要是有他們陪著一起,你外公一高興,沒準兒就會答應啦!」說完還眨了眨眼睛。
飛兒立刻會意,起身一手拉過母親,一手拉過母舅,道:「娘、舅舅,飛兒拜託你們也來求求外公,好不好?好不好?」
兩人猶豫了下,竟也順了飛兒的請求,雙雙在亡父靈前下跪。小小是婦道人家,對問神擲筊這回事本就慎重看待,甚至剛才她還想著要由自己來擲筊;而那文韜卻存了個半信半疑,他在想倘若父親並不想原諒岳雲,自己跪與不跪都是一樣的結果,可倒要看接下來褚莫為還能變出什麼個說法來?
三大一小在牌位前行禮如儀,飛兒道:「外公,現在爹娘、舅舅也都來求您了,我們一起求您答應原諒爹,讓爹往後可以跟咱們永遠住在一起,好不好?」然後手臂一展,將銅板拋了出去。
說也奇怪,那兩枚銅板在半空中翻了幾翻,落在地上竟恰好是一正一反。
 「是聖筊!是聖筊!外公終於給了我一個聖筊啦!」小飛兒驚喜的大喊,情狀開心無比。
「且慢高興,一個不夠,得連續三個才行!」褚莫為笑著指了指地上,「快拾起來再擲!」
「是!」飛兒連忙上前撿起,一時卻忘了要再唸一回問詞,便急急將銅板拋出,小小在旁見了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但巧合的是,結果仍是個聖筊。
「哇,兩個了!外公給了我兩個聖筊,想必是答應我了!」這回不等褚莫為交代,便逕自上前拾回銅板再擲。
連續兩個聖筊之後,第三個通常也會是聖筊,但有時也會出現意料不到的結果,因而比起前面兩個,眾人更是屏住了氣息,緊張心情更為甚之。
隨著第三回拋擲,幾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那兩枚銅板,咚一聲,其中一枚先落地,落地時字面朝上,但另一枚卻偏巧撞著了桌腳,彈開後滾了幾滾才忽然停住,但那停住的姿勢卻很怪異,竟然直立不倒。
「啊,怎麼會這樣?爺爺,這樣能算聖筊嗎?」飛兒大驚小怪嚷著,褚莫為湊近去一看,原來那地面不太平整,銅板便給卡在個小小隙縫裡。
「照理說這是不能算數的,飛兒你再重新擲過好了。」褚莫為拾起銅板正要交到他手上,忽然文韜搶了過去。
「爹,不用再擲了。」
「唔?為什麼?」
文韜朝岳雲投去一眼,道:「其實早在進屋前,我就允諾過不會殺他,爹和飛兒忙了半天,真正想要聽到的也是我這一句承諾而已。但我也有言在先,從今往後,倘若岳雲再做出任何對不起小小母子的事來,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我妹夫,一刀子先殺了再說!」
岳雲立刻道:「黎公子,我也再次鄭重答應你,只要我有任何對不起他們母子倆之處,不用你動手,我就自裁在先。」
「原來舅舅早就原諒爹爹了,這真是太好了!飛兒好開心啊!謝謝你,舅舅!」飛兒拍手歡笑,跑上前去對著文韜一番又摟又抱。
「喔,既然如此,那確實就沒有再擲的必要了!」褚莫為微笑道,然後從小小後心輕輕一推,將她推到了岳雲身邊。「對了,你們夫妻倆久別重逢,肯定還有一些話要說,今天晚飯就由我跟韜兒來打理吧!」
小小羞極,忙出聲阻止:「爹,這怎麼行?還是我來——」但褚莫為只是擺了擺手,拉起文韜就往屋外走。
「爺爺,還有我,我會幫忙生火!」飛兒聰明機伶真是不在話下,立刻也跟隨兩人去到灶間,留下小小和岳雲獨處一室。
雖然結局堪算完滿,但此情此景不消說仍是有些尷尬的,尤其岳雲又只是癡癡迷迷的望著小小,一句話也不曉得說。
悶了會兒,小小終於按捺不住,回身便往自己房裡走,岳雲這才如夢初醒,一路追了過去。
「小小!小小!」他連連喊了幾聲,追進門時,見她坐在床沿,背對自己正在拭淚不已。
岳雲愣了下,輕輕靠過去,扶住纖細肩頭,道:「小小,妳先別哭!我見妳哭,就心疼得受不了!妳、妳是不是還在氣我,不肯原諒我?」
小小緩緩搖頭,隔了一會兒才輕道:「相公應該知道,我不是那麼愛生氣的人。」
「喔!可是妳又掉眼淚……」岳雲搔首抓腮,一副不知所措模樣。「要是妳不開心,就大聲罵我,打我也可以,妳這樣哭,我、我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小小嘆了口氣,幾分歡喜拌著幾分好氣,歡喜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一點都沒變,仍是像從前那樣耿直老實,甚至還有些傻呼傻呼的;好氣自然是氣他那天生的木訥恐怕是沒得改了,否則正常男人聽到那一聲『相公』,如何還不知做妻子的心意呢?
岳雲見她不哭了,便大起膽子,緊挨著她,也在床邊坐下,期期艾艾道:「小小,其實我心裡歡喜得緊,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既然事情都做出了決定,相公就什麼也不用再說,往後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噢!」岳雲點點頭,方後知後覺發現其中奧妙。「……咦,方才妳、妳喊我什麼?」他驚喜交加,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了小小。「妳、妳喊我相公?這麼說妳已原諒我了,願意再做我的娘子了?」
小小不語,但輕揚的嘴角已經洩漏快意,岳雲這呆頭鵝總算不再發傻,低頭尋著粉頰就是一吻。「謝謝妳,娘子!娘子!妳可知這一刻我足足盼了七年,還以為終身再也不可得!怎料今日老天總算可憐我、成全我這心願,不但尋回了妻子,還有個聰明伶俐的乖兒子!上蒼真是對我岳雲太好了!小小,娘子!我愛妳!我發誓這一生永不再負妳一滴淚……」
「相公!大哥!」小小亦動情低喊,將自己完全投入岳雲懷抱,任由久違的溫暖將自己層層環繞。
良久,兩人相視而笑,此刻回首前塵歷歷,似有『苦盡甘來』四字可表,但又不足以道盡萬千感慨。
然而,這一生一世,他們的故事終於完滿,終於再也無所遺憾了。
 
「啊,我倒忘了有件東西應該要轉交給飛兒……」
「什麼東西?」小小問道。
岳雲解下背上包袱,拿出一件白色狐裘,笑道:「娘子還記得這件裘衣嗎?」
小小細看了下,道:「難道是小時候我送你的那件?」
「正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好好珍藏著,看到它,我就會想起妳。但現在該是把它傳給咱們兒子的時候了!」頓了頓,靈光一閃,又補了句:「或者女兒也可以!」
「什麼女兒?咱們哪來的……」話到一半,小小便住了口,酡紅面頰猶勝三月桃花。
岳雲起身到門邊將門閂上,回來摟住妻子,笑道:「今晚任誰再來鬧洞房,我都不開門了!」
小小欲語還羞,當下只由著丈夫的熱情將自己燃燒……於是,屋外雖是寒夜冬雪絮紛紛,屋內卻是再度春宵暖融融,幸福盡在不言中——
 
//說說小話兒//

 

[大將軍之小小妾] 補上終章 算是正式完結啦
不知道這結局 大家看了如何
但希望不會太令人失望

 

瞳萬分感謝前來格子賞文的朋友們
雖然沒得推薦 不免有些掃興
但凡 訪客留下任何回應  縱然只是隻字片語
對瞳來說都彌足珍貴可比無價之寶

 

除了無盡的感謝,還是感謝
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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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兒定定地看著岳雲片刻,第一句話卻不是開口喊爹。

「你、你真的殺了外公嗎?為什麼呢?難道你不知道這麼做,娘和舅舅都會難過,都會恨你嗎?」

小人兒的表情〸足認真,清脆嗓音卻沒有一絲怨恨與激憤,反而充滿遺憾之感,岳雲不由得面露苦笑。

他娓娓解釋道:「對不起,當時在打仗,我也一時沒有想到那是你外公,但是知道之後,我一直活在悔恨當中,我真希望沒有殺了他。這幾年更是常常在想,要是當年,換我讓他一刀殺了,就啥事也沒有,更不會讓你娘平白吃了這麼多的苦……」

「不,那樣也不好!」飛兒頓時皺起眉頭:「如果你死了,那我就不能出生了。」然後又問:「對了,外公臨死之前,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岳雲遲疑了下,回道:「你外公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了他,還說奉了督帥之命要取他項上人頭。你外公笑了笑,說我如果真有本事的話,就拿去吧!其實我內心很是敬佩他老人家的英勇,只是兩軍對陣,生死廝殺之際,實在無法思考太多……」

小飛兒點點頭,想了想,又回頭走到了文韜面前,拉住了他的大手。「舅舅,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

「舅舅剛才也聽見了,爹爹其實不想殺了外公的,可那是在打仗,是沒有辦法的事啊!飛兒相信外公並不生爹爹的氣,也不會希望舅舅替他報仇。所以飛兒想求你原諒爹爹,千萬別殺了他。請舅舅答應我吧!」說著便屈膝一跪,連連磕了幾個頭。

「飛兒——」幾個大人同時出聲,有驚愕、有歡喜,有羞愧亦有感嘆。想不到一個才滿七歲的孩子,竟能如此機敏懂事又這般善良體貼。

尤其,岳雲的感慨最深,他與飛兒不過初次相見,別說從未盡過一日為人父之責,甚至在今日之前,他還不知自己竟有了個兒子。

然而,這孩子卻在知道一切真相後,還願意替自己下跪求情,此時,他覺得自己就算立即死去,也已了無遺憾了!

文韜驚愣地看著小外甥,先前褚莫為的話已讓他生出了猶豫之心,這下小飛兒也替生父求起情來,更是叫他忽然之間全沒了主意。目光移向妹妹,小小已經哭紅了眼睛,只是摀著嘴,低聲啜泣不已。

停頓片刻,文韜啞著嗓開口:「飛兒,若我仍執意要殺他,你是否也會恨我,將來長大也會找我報仇?」

這會兒,換小飛兒獃了獃,然後他搖了搖頭:「如果爹爹真的被你殺死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可是……我不會恨舅舅,也不會找舅舅報仇,因為這樣做,不但舅媽會難過,娘和爺爺,還有圓圓跟小表弟也都會很難過。」

小飛兒抬起頭,從舅舅望到了母親,又從母親望到爺爺,緩緩再望回了父親,清澈如水的眸子依稀已有著微微水光閃動。

「從小我就以為爹已經死了,沒有想到爹還活著,而且還來找到了我和娘,我好開心啊!飛兒真的真的好開心……」

「飛兒!」岳雲終於按捺不住自己,衝過去一把將兒子緊緊抱住。「爹也很開心終於找到了你們母子倆!這一來,就算、就算你舅舅要殺了我,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不,我不要你死,更不要親眼看著你死……爹,你也來求求舅舅和娘吧!求他們原諒你,求他們重新接納你,好不好?如果、如果他們還是不肯,那我就一直跪在這裡,永遠不起來了……」

「飛兒!」小小忍不住低喊,淚如滂沱大雨直洩而下。「你這傻孩子!難道你也要折磨娘,讓娘更痛苦嗎?」

「不是的,娘!孩兒只是覺得不管爹從前做了什麼,他總是我的親爹,是我和娘最親近的家人啊!娘不是常常教導我一家人就該相親相愛嗎?還說,就算彼此有了什麼誤會,也應該相互體諒。爲什麼對於爹爹無心的過錯,娘和舅舅就不能原諒他呢?」

輕聲的、充滿真摯感情的疑問,猶如一顆大石同時擲入小小和文韜的心湖。

確然,站在這裡的,其實不都是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嗎?卻因為一段〸多年前的仇恨,令他們痛苦不堪,甚至到這時候仍要彼此折磨……

打從飛兒出生,這些年,文韜兄妹倆便不再談起復仇之事,自然也寧願當作岳雲已死,哪裡知道此人癡情如斯,竟然還能找上這隱密的處所來!難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倘若真有天意,老天為何要安排妹妹愛上殺父仇人,又生下仇人之子呢?

又或者,老天爺正是要藉著小飛兒來化解他們與岳雲之間的仇恨?

同一時間,兄妹倆抬頭互望——真的會如飛兒所說,爹真的不會恨岳雲嗎?不會希望他們為父報仇嗎?

這些問題永遠不會有個答案,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仇恨的種子不該繼續在下一代心中深種,甚至萌發……

所謂旁觀者清,褚莫為知道黎文韜心中已有所動搖,更知道其實小小一直還深愛著岳雲,只是他倆為人子女,在這關鍵的復仇之結上便始終不能開解。如今,飛兒已經成功地做了破冰之舉,接下來就該換他上場了。

清了清嗓子,褚莫為開口道:「這樣吧,如果你們願意相信老夫的話,老夫倒有個法子可以公平地斷此家務。」

「爺爺有什麼辦法?」飛兒心急,一下子就扯著老人的手,追問道。褚莫為不答,灼灼目光只望著文韜兄妹倆。

「孩兒當然相信爹,無論爹有什麼意見,孩兒都照辦就是。」既然文韜表了態,小小也跟著點了個頭。

「孩兒也一切聽從義父的。」

「好,很好!」褚莫為撫了撫雪白的長髯,微微一笑:「不過,這事兒得到屋裡去辦,所以咱們都先回家再說!」

「這……」岳雲面露遲疑,文韜則動了動唇,卻沒出聲。

褚莫為見狀,立刻佯裝不悅,喝道:「還不快走?難道你們真想凍壞小小和孩子嗎?」然後一把抱起了飛兒,一手攬住了小小,三人的身影逐漸在如絮飛雪中淡去。

文韜只好也舉步向前,走了幾步,回頭見岳雲還待在原地,便低低拋去一句:「一起走吧!」

岳雲乍聽,瞬時驚喜過望。須知道,這幾個字能從黎文韜口裡說出,有多麼不易,那不僅僅代表寬容,同時也有著接納的意味了。

「多謝!」岳雲將手一拱,趕上幾步,低聲道:「黎公子,我確然對你兄妹倆不起,倘若你仍想爲父報仇,我死而無怨,但只想求你一事……」

「何事?」

「別讓飛兒知道,更別讓他親眼看到。」

「哼!難道就只有你懂得憐惜兒子,我就不知道要疼愛外甥了嗎?」文韜投去一眼輕蔑,續道:「我決定了,我不殺你!但你要知道,不是我不想,而是為了飛兒,還有他娘!」 

岳雲聽了,心神一陣激盪:「黎公子……」

「道謝的話先不用說!」文韜揚手阻斷他,「雖然我可以允諾不殺你,但還要看小小願不願再接納你。你該知道這些年她因為你,又受了多少苦才是!」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定會盡一切力量補償她……」

「希望你言而有信!」文韜側首望定了他。「倘若你再有辜負小小之舉,就算飛兒會恨我一生一世,我也定會取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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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雲隨著鵬飛往林子深處走去,不一會兒,聽得遠遠那頭有人喊道:「飛兒,你在哪裡?」

「是我娘!她出來找我了!」飛兒對著岳雲解釋,然後快步跑向了母親,岳雲卻是愣在當場——

對面過來的女子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子小小,又會是誰?那熟悉的身影、那依舊姣好美麗的容貌絲毫沒有隨著歲月改變,反而更加顯出一種成熟風韻,教人始終移不開目光去。

「娘,這位大叔要找爺爺!」

「是麼?」小小投去一眼,卻沒認出岳雲來。

這也難怪,此時的他已蓄起了鬍子,雖在壯年,但漂泊不定的歲月裡始終愀然憂心,以致兩鬢星星,再也不若當年那個年輕駿逸的少年將軍模樣了。

岳雲怔怔然看著她,嗓子像是讓什麼給堵住了,一時間,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小小一向不願見外人,更不願與陌生男子說話,心想對方既然是來找義父褚莫為的,那就讓老人家自己出來處理。牽起兒子,轉過身正要走開,忽然,岳雲開了口。

「小小!」

邁出的步子讓這聲呼喚給打住。陡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小小心中驚詫,遲疑著卻沒敢回頭——七年來,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相見之人,突然出現面前,教她如何面對?

見到背對著自己的纖細身子微微顫抖著,岳雲連忙又喊:「小小別怕,是我啊!」

等了會兒,終於,小小緩緩轉過身來,明眸之中已是悄蘊珠淚。

「小小!」岳雲面上閃過一絲喜色,欲上前說話,她卻連忙退了幾步去。

岳雲見狀便不敢再有所動,看了小飛兒一眼,道:「這是妳的孩子?他、他是不是……」後頭話猶豫著沒敢往下說。

小小這才想起兒子正在身旁,而且還用著充滿困惑的眼神望著自己,便立刻對他說道:「飛兒,舅媽剛剛生了小弟弟,好可愛呢!你快回去看看吧!」

飛兒一聽,粲然而笑,拍手道:「哇,我有妹妹還有弟弟了!」一路蹦蹦跳跳的回家去。

支走了兒子,小小又沉默下來,且與岳雲保持著一段距離。岳雲雖有滿腔相思欲訴,這時卻也不急著開口。兩人相對而立,腦海裡都不約而同回憶起過往種種。巧合的是,此刻重逢,一如幼年兩人初遇之際亦是冬月。

——想不到躲了七年,卻還是教他找著了自己!難道老天就這麼愛捉弄她,還是老天以為她已能忘卻傷痛,才又把這個男人帶到了自己面前?

——七年了,七年來他走過千山萬水尋妻,終於教老天爺也感動,助自己遇見了她!倘若一個七年還不能教她遺忘仇恨,那麼他就算再等一個七年,或是更多七年都無所謂!只是,小小願意再給他時間等待嗎?

——能嗎?她能再認他、再接受他嗎?他可是親手殺了爹爹的兇手啊!……但他、他卻也是小飛兒的親生父親吶!那個晚上和哥哥離開北京後,過了段時間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當時掙扎著該不該把孩子生下,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再說,這些年也是因為有這孩子支持,自己才不至於陷入崩潰……

——會嗎?她會再認他、再接受他這丈夫嗎?他可是親手殺了她爹爹的兇手啊!……但、但那叫飛兒的孩子說他爹曾經是大將軍……難道,難道那會是他的兒子?小小竟然替自己生了個兒子?!老天,這會是真的,還是他在作夢……

不過片刻,兩人腦海裡已轉過數個念頭。

忽然一陣風過林間,悄無聲息的帶著細雪,極緩慢、極緩慢的飄著,像是凝住在兩人視線當中,糾纏著不肯甘心落下地去。

在愛與恨之間,黎小小曾經做過一次抉擇,曾經頭也不回的拋棄了所愛!如今回眸,又會再次作出什麼選擇呢?

或說,這抉擇並不需要她來做——身後一陣急奔而來的腳步,伴隨迭聲咒罵,擊破沉重的凝滯。

「想不到你這廝竟然找上這兒來了!」黎文韜持刀擋在小小身前,凶狠目光緊緊盯住了岳雲。「雖然七年前我饒了你,但不代表咱們的過節就此揭過。這回是你自己送上門來,可就怨不得我了!」說著就要過去動手,驀然一聲喝阻在身後響起。

「韜兒,且慢!」褚莫為來得甚快,手中還牽著岳鵬飛。

「爹,這廝正是孩兒的殺父仇人!仇人在前,我不能再次輕易放他離開!」文韜依舊語帶氣憤。

「我知道他是你兄妹二人之大仇,但你莫忘了,他也同時是飛兒的父親。倘若你真殺了他,又要飛兒將來如何自處?」

「這……」文韜一聽,頓時起了猶豫。旁邊,飛兒聽了老人的話,則是大感驚奇不已。

「爺爺,您說這位大叔是我的親爹爹,這是真的嗎?」他難掩興奮的追問。

褚莫為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不信,問問你娘去。」

飛兒立刻望向了母親,眼中無限企盼。「娘?」

小小一度想閃避那充滿熱烈的目光,考慮再三,終究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蹲下身,擁住兒子,她含淚哽咽著:「是的,他就是你爹爹。對不起,娘當初騙了你,因為,娘實在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小飛兒看著淚流滿面的母親,又望了望猶帶幾分氣憤、幾分遲疑的舅舅,還有幾步之外,那從未謀面的父親。

方才,大人的一番對話,聰敏如他已能聽懂幾分。然而,就算眼前這個人是娘和舅舅的殺父仇人,但是、但是他也是自己的親爹,是自己從小到大就渴望能夠相見的親爹爹啊!

一瞬間,親情天性油然而生,促使小人兒慢慢往岳雲靠了過去,而沒有聽見身後文韜的喊叫。

「飛兒,不要過去。」文韜才伸出手,就讓褚莫為再度制止了。老者對他搖了搖頭,示意靜觀其變。

看著小人兒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岳雲也情不自禁地蹲下身,目光與他相對,輕輕喊了一聲:「飛兒。」他帶著些許激動,忽然發現兒子的眼睛像極了妻子小小,同樣是那般清澄純真,如有萬語千言欲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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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岳雲萬念俱灰,然而心底始終還是有個目標,儘管小小欲與自己恩斷義絕,但他猶心存僥倖,盼望終有一天能尋到妻子,於是四處流浪的日子裡仍是不斷打聽小小等人消息。

一轉眼,春去秋來,七個年頭悄悄過去,岳雲走遍整個淮南、江南、荊湖地區,甚至還深入了雲南、四川等邊陲地帶。可,廣大南方,繁華如夢的世界裡卻沒有愛妻身影。

當一個人存了心要躲藏,便會想盡辦法使自己不露蹤跡。岳雲明白這道理,卻從來不肯放棄,因為如果失去了這個生存目標,那麼他將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再活下去?

——既然南方找不到,那麼就往北方而走!

從盛暑到深秋,自豫南過魯地到冀北,再穿陽泉重回小時候的故鄉太原,感覺恍如隔世。故鄉景象早在年幼時候就逐漸失了記憶,此時更變化得全然不識。但無論如何始終是自己的家鄉,心情上總是感到分外的親切,遂打算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時間。

北地冬天來得早,這一日清晨時候寒風就颳得忒緊,還有那麼一點點將要落雪的跡象。午前,岳雲走出了掛單的感恩寺,來到街上隨意走著,盤算等會兒找個小攤子吃碗熱呼呼的麵疙瘩,暖暖身子。

走著走著,前頭舖子裡出來個銀髮長髯的老者,手裡拎著採買的貨品,不下好幾包裹,店夥計一邊送著他,一邊口裡還嘮嘮叨叨唸道:「您老也真是的,都這把年紀了還不在家享清福,竟然親自下來買東西,買這麼多,又不叫女婿也跟著好幫忙拿呀!」

老者哈哈一笑,笑聲爽朗宏亮,道:「小哥兒有所不知,我估計著靜兒這兩日就要生了,我讓韜兒陪著她才好放心出門啊!」

原來這老者正是褚莫為,可岳雲不曾識他,這時只閃過一旁,靜待老人家走過去。

「唷喝,那可是大喜事吶!」夥計也笑咧了嘴,忙道:「這可要恭喜您老又要當外公啦!要是小的沒記錯,您家小姐頭胎生的可是女兒吧?」

褚莫為點點頭,道:「是啊,小圓圓已經三歲,會叫人了呢!」

「那這回小姐肯定給您生個大胖外孫!」

他再度哈哈而笑,道:「生男生女都好,只要胎兒平安順產就行!」

「說的也是!」小夥計頓了一下,又道:「對了,您家裡那位漂亮的小娘子還是沒打算再嫁人麼?小的聽說北街的王老爺有意續絃……」

褚莫為頓時沉下了臉,道:「我知道小哥兒沒啥惡意,不過往後這話老頭子可不想再聽見了!」

「對不起、對不起!小的說錯話了!」那夥計見他變了臉色,趕緊連聲道歉。「是小的不知輕重亂說話,您老千萬可別生氣啊!」

褚莫為緩了緩神色,道:「老夫也不是生氣,只是心疼小小那孩子一生命運坎坷,不忍她再受旁人欺負罷了!」

一旁,岳雲乍聽『小小』兩字,霎時如雷貫耳,既驚又愣,不敢相信這時候竟會意外聽得小小消息,又怕是錯認,忙拉長耳朵凝神聽著。

「您老就是俠義心腸!」小夥計卻不在那事上繼續糾纏,改口道:「喲、瞧著天似乎就要下雪了呢,您老路上小心,可走好了!」

褚莫為應了聲『好!』,便拎著大包小包事物朝前走去,岳雲猶豫了下,不敢輕易上前探問,只悄悄尾隨在後。走了一陣,兩人一前一後已出了市集。褚莫為仰頭看天,見天色越發陰暗,便更急著邁開步伐趕路。

岳雲見老人雖有年紀,但步子沉穏有力,即便手上拿了不少東西仍是不顯疲憊,猜測其身懷武藝,當下更是小心翼翼跟著,不敢顯露蹤跡。

走出鎮外〸多里,眼前出現一道山澗,此處正是〸多年前趙胤遭逢黎文韜行刺之地,然而當時岳雲並不在現場,所以沒能知道。

其實褚莫為老早就發現後頭有人跟著自己,在不清楚對方意圖下,他不動聲色只是埋頭趕路,這會兒快到家門口,自然不能再裝作無事。他停下腳步佯裝休息,猛然一個回身瞪住了岳雲,喝道:「你是誰?幹嘛一直跟著我?」

岳雲讓他這麼忽然一嚇,噎住了喉頭,說不出話來。

褚莫為又瞪了他一眼,沉聲道:「要是再敢跟著老夫,老夫就要你好看!」說完,飛快的移動身子繞過山澗壁後。

岳雲回過神來,喊:「老先生請留步!老先生——」追過去時已不見老人身影。他一邊在山澗前後來回找尋喊叫,一邊懊惱自己不該錯失良機!

◎◎◎

褚莫為繞過山澗後,輕功一展便躍上了澗頂,耳邊雖聽得岳雲喊叫,卻是不作理會,逕自走進了林子深處。

方到家門口,門就咿呀一聲推開,一個約莫六、七歳的小男孩奔出來,朝他大喊:「爺爺你回來啦?可讓我們等了許久哩!」男孩手中還牽個三歲小女娃,奔到身前,兩個孩子都一把摟住了他的大腿,情狀親暱。

褚莫為放下手中事物,蹲下身,回摟住兩孩子,溫和一笑,道:「你們兩個可有乖乖的聽爹和娘的話?」

「當然有囉!」小男孩咯咯笑道:「我還幫忙照顧妹妹呢!」

「嗯,飛兒真乖!」褚莫為摸了摸他頭頂稱讚道,得了誇獎的孩子更是顯得高興,兩隻小手一把提起地上包裹,道:「爺爺,我來幫你拿!」那小女娃圓圓也學著小哥哥要幫忙,無奈力氣卻是不夠,只拖著幾步就走不動了,還兀自嘟高小嘴生起氣來。

褚莫為笑了笑,一手拎起東西,一手抱起小女娃,口裡道:「飛兒,你舅舅和你娘呢?」

「一個時辰前舅母喊肚子疼,娘說她要生小娃娃了,這時候和舅舅都在房裡著急呢!」飛兒嗓音清脆,口齒便捷說了個清清楚楚,卻把褚莫為聽得心驚肉跳,趕忙一個箭步衝進屋裡去。

不想,才到女兒房門口就聽得一聲嬰兒啼哭,巧合趕上第二個外孫出世,當下歡喜不已,抱著小外孫女進房去探望。

小飛兒先把散落一地的包裹都收攏一處,才坐到一旁休息。心裡想著大人們還得要忙上一陣子,自己可是乖乖忍耐了一上午都沒出去玩兒,遂朝房裡喊道:「娘,我要出去玩囉!」

小小正忙著照顧嫂子,無暇顧及兒子,便應了聲:「好,你去吧!」

岳鵬飛自小在這山澗頂上出生、長大,附近環境都摸得熟透,何況這裡除了他們一家,向來沒有旁人出現,也就沒啥好擔心安全問題。

離了家,他來到慣常玩耍的土堆旁,自己用泥土塑了許多泥人,又擺上石塊布陣,玩起了打仗遊戲。通常,男孩兒總是對打打殺殺的遊戲有興趣,可這裡又沒有其他男孩子玩伴,就只好這麼自我想像、自得其樂了。

正專心玩著,忽然聽得身後有人說話,可嚇了他一大跳。

「孩子,這兒只有你一個人麼?」

飛兒轉過身,果然見到一個陌生男子,奇怪道:「請問大叔是誰啊?你怎麼上來這裡了?」

岳雲指了指山壁,道:「我爬上來的。」

小飛兒瞠目結舌,道:「哇,這山壁好高的,大叔難道不怕摔下去麼?」

岳雲笑了笑,道:「不要緊的。對了,你方才有沒有見到一位老爺爺?」

「老爺爺?」飛兒知道他是在問褚莫為,遂道:「你有什麼事要找爺爺呢?」

「我想跟他打聽一個人。」岳雲停頓一下,四下張望道:「你住在這裡嗎?爹娘呢?」

「我沒有爹!」小臉忽地黯然下來。「娘說爹已經過世了!」

「是麼?那可真是辛苦你和你娘了!」不知為何,岳雲覺得才不過交談一會兒,自己卻對這孩子有種莫名的好感。

「聽娘說我爹從前是個大將軍,帶兵打仗好不威風!所以我現在在練習怎麼打仗,將來長大也要像他一樣神氣!」說著指了指地上自己的一番傑作。

「看不出來你真有志氣!」岳雲稱讚他,想起自己從前也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然而此刻卻希望那些從來不曾發生,自己也就不會錯殺小小的父親了!

飛兒畢竟年紀還小,心思天真單純,這會兒聽到有人誇獎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也顧不得對方是陌生人,竟上前牽起岳雲的手,道:「大叔要找我爺爺對吧?我這就領你去!」

岳雲歡然,連聲道:「謝謝你!你娘把你教得真好!」當下立刻隨他返家。


Dear 琉璃夜瞳(Sine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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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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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小透過屏風縫隙看得真切,刀光甫動這一刻,不由得衝了出去,硬生生拉住文韜。

「哥哥,不要!」

「妹妹,妳這做什麼?爲什麼不讓我一刀殺了他?」

小小兩行清淚猶在頰邊,哽咽道:「哥哥,對不起!我、我不能讓你就這麼殺了他……」

「妳!」文韜既氣又無可奈何半天,只得憤憤地瞪了岳雲一眼,兀自站到一旁去。

見她出現,岳雲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喜悅,輕喊了聲:「小小!」

小小轉頭望向他,語氣冷淡:「岳將軍,雖然你殺了我爹爹,但也是你把我從青樓裡救了出來,這份恩情如今就當是我還給你,此後我們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再也互不相干了!」

岳雲聽著,只是猛力搖頭。「不,小小,妳、妳不能這麼對我……這麼的話,我、我寧可死在妳哥哥刀下,也不要就此痛苦一生……」

「你的痛苦會勝過我嗎?」小小厲聲反問。「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恨著殺父仇人,卻不跟我說明,如今讓我不得不背負這天大罪孽過下半生,我、我好恨你,真的好恨……」說到後來再度泣不成聲。

岳雲急切解釋道:「我不告訴妳,是因為我始終說不出口,我深深害怕妳會因此離開我啊!」

小小搖搖頭,深吸口氣,堅決道:「無論如何,錯誤已經造成,我不能一錯再錯——今天要麼你就放我和哥哥離開,要麼我們就同歸於盡,除此之外,我們之間沒什麼好再說的了!」

「不!」岳雲低喃:「妳說過我們永不分離的,無論如何妳給我一次補償妳的機會好不好?」

「看來你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肯甘心了!」小小突然搶過文韜手中的刀,橫在自己頸間。

兩人同時大驚,忙喊:「不要!」岳雲更是立刻就道:「好,我讓你們離開,讓妳離開就是!妳千萬別傷害自己!」

小小這才放下刀,道:「哥哥,你帶著褚靜姐姐先走!」

文韜鄙夷的看了岳雲一眼,「這傢伙當真會輕易放我們走嗎?」

「黎公子,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我說話絕對算話,請你放心!」

「哼!你當然不是好人,而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文韜仍是不給好臉色,忽然扭頭喊道:「靜兒,把她帶出來吧!」

「好!」褚靜爽朗回答,不一會兒從屏風後頭走出令眾人大感意外的人來。

「公主?!」

趙璦一張臉又青又白,渾身顫抖著不知是害怕還是給氣的;小ㄚ鬟畫憶一手扳住趙璦肩頭,另一邊褚靜則握著一柄短劍抵住了她的下頷,笑嘻嘻道:「委屈公主娘娘了!」

原來當時文韜先一步制住了從小小屋子走出的趙璦,挾著她才進入與妹妹相見。這麼做是為了在刺殺岳雲之後,便能以趙璦為人質順利離開府中。

岳雲眉頭輕皺了下,道:「黎公子,請你先放了公主!」

「你放心,我沒打算殺她,只是要請她保護我們平安離開。」文韜朝褚靜使了個眼色,兩人便挾著趙璦緩緩退向門邊。門外眾多親兵見狀當然不敢造次,只好乖乖讓出路來。

「妹妹,我們也快走吧!」文韜過去拉住她的手。

經過岳雲身邊時,兩人四目相對,眼底都是說不出的悲與苦。

「小小……」岳雲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小小很快的就隨哥哥離開,頭也不曾回過一次。

□□□

文韜一行人可說是膽顫心驚的來到將軍府外,只見大批兵丁包圍著,但憑著對方手中握有公主這項人質,眾人不敢輕舉妄動,加上岳雲已命人傳令放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

奔出幾條街外,見後頭並無追兵,文韜這才悄悄鬆了口氣,遂要褚靜拿出一條手絹蒙住了趙璦的眼睛,不欲她看見他們逃離的方向。

「直接打昏她不就好了,幹啥這麼費工夫啊?」褚靜嘟嘟嚷嚷的,一記手刀砍在趙璦後頸,趙璦只悶哼一聲便暈了過去。

文韜苦笑,想不到褚靜臨事比他還果斷,但其實只是因為褚靜一向單純直接,往往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像旁人總是會瞻前顧後、過於思考,而錯過良機。

於是,文韜護著妹妹,褚靜拉著畫憶,四人趁著夜色匆匆離開了京城,此後便如同人間蒸發般,再也不見蹤跡。

 

將軍府裡,眾人莫不提心吊膽,公主遭劫,岳雲卻毫無憂慮緊張之色,一心只惦記著小小,想起今後將永遠失去了心愛的妻子,恨不得一刀了結自己。自怨自艾、灰心失意的他把自己關在屋裡,也不過問趙璦下落。耿諒只好派人出去找尋,幸好過不多久便找著了。

趙璦經過一場驚嚇,心頭又氣又恨,正準備大張旗鼓派兵捉拿文韜等人,岳雲聽說了,連忙出面制止。

「警告妳如果敢再傷害小小,我便殺了妳!」岳雲眼中佈滿血絲,怒不可遏的模樣不免令趙璦心生恐懼,可很快的就被怒火取代。

「你要爲那賤女人殺了我?那本殿就先稟明皇上,讓皇上斬了你!」

岳雲冷冷看著她,道:「我正求死不得!如此,妳就快去告狀吧!反正妳也只會做這種事!」

「你!」趙璦知道他恨自己拆穿私密,從今往後兩人只有嫌隙更深,索性跑去找皇帝父親,要求休了駙馬。

趙胤了解前因後果,只搖頭不已,感嘆終究是場孽緣,且因始作俑者是自己,也不欲多加責備岳雲,但為了女兒往後幸福,遂同意了兩人離異。

岳雲根本不等皇帝旨意到達,自己已經寫好辭官摺子擱在書房桌上,一個人獨自離開了北京,過起流浪四方的日子。

每日每夜,往往大醉一場後,他閉起眼睛回首一生過往,曾經潦倒乞食,曾經多次在死亡邊緣掙扎,亦曾經在戰場指揮若定、氣吞山河!然而,富貴如浮雲、功名如輕煙,到頭來卻連心愛之人也留不住,不由得更加自暴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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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三日,岳雲和小小如膠似漆,幾乎片刻不離。趙璦冷眼看著兩人沉浸在濃濃幸福甜蜜當中,自己卻夜夜孤孤單單、冷冷悽悽,獨自品嘗孤獨的憤怒,睜著眼睛直到天明,更加堅定了報復之心。

好不容易又等了幾日,她終於找到機會。這天午後,岳雲讓皇帝召入宮中議事,趙璦便來到小小房中。她先支開ㄚ鬟畫憶,假意對小小關切一番,然後才不著痕跡帶入主題。

「妹子,看妳和駙馬感情如此融洽,做姐姐的我也總算放下一顆心了。否則我還真怕妳會因為黎將軍的死而不肯嫁給駙馬呢!」

「姐姐言重了。」小小微微一笑,娓娓說道:「家父雖是前南朝舊臣,但他是在戰場上爲國捐軀,與大哥效命當今皇上並不相干啊!」

「如此說來,妳應該也不會怨恨駙馬殺了黎將軍吧?」趙璦故意說得輕鬆自然,但這話在小小聽來卻如晴天霹靂,她頓時煞白了小臉。

「姐姐!妳、妳方才說了什麼?」其實趙璦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楚,但突然聽聞之際,腦中轟然一聲炸了開來,之後便是一片嗡嗡作響,什麼事也無法思考了。

「我說岳雲殺了妳爹啊!在那場戰役中,親自砍下黎光遠腦袋的便是他!」此時趙璦眼中已是一片寒霜,冷眼看著小小慘白驚惶神色,果然令她心中湧起一絲快感。

「大、大哥殺了我爹?」小小喃喃著,暈眩襲來幾乎讓她站立不住,勉強撐住了桌邊才不致倒下。「怎、怎麼會?大哥怎麼會是……」未竟的言語化成滂沱大雨,瞬間傾瀉而下。

趙璦無聲一笑,神色陰騭。「如果不是取了黎光遠的首級,岳雲怎麼能在那一役後一鳴驚人、平步青雲呢?算起來妳爹還是助他立下大功的恩人呢!」

「不!別說了!求求妳別再說了……」小小禁不住吶喊,趙璦這些話簡直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入她心頭,痛得她不堪承受。

趙璦反而換了張溫和笑臉,道:「唉唷,妹子,妳可別哭,也別誤會姐姐的意思,以為姐姐故意把這事說出來要破壞妳和駙馬!我只是在想妳也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總不能讓駙馬隱瞞妳一輩子吧?不過,黎將軍地下有知,應該不會介意妳愛上殺了他的劊子手!」

最後一句話,更是血淋淋揭開小小的內心,把她最為恐懼的事實直接攤了出來!

的確,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愛上了殺父仇人,而且還委身下嫁!這怎麼是為人子女能做的事啊?

「唉,如今事實已經造成,妹子妳可要想開一點,不要輕易自尋短見喔!」扔下話,趙璦有如獲得勝利的驕傲鳳凰,離開了小小的屋子。

趙璦前腳才走,畫憶就連忙衝入房中,剛剛她在門外已經聽見一切。

「小姐,妳振作一點!小姐!」扶住幾乎萎靡癱軟的小小,畫憶也已忍不住眼眶含淚。

「畫憶,我、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我做了對不起爹爹的事……我不是人……我該死!」小小哽咽著,自我了結的念頭倏然在心中浮現。

「不……或許公主說的都不是事實,是她編來要拆散妳和將軍的謊話……」畫憶急急勸道。「應該等將軍回來,小姐再親自跟他證實——」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勇氣去問他了……」小小痛苦說道,若從岳雲口中證實無誤,恐怕會更加讓她痛不欲生了。

伏在桌上,小小只是哭泣不止,然而淚水除不去她心中悲痛,更沖不走濃濃憂懼,趙璦的話一再迴盪腦際,怎麼也忘不了!這時候主僕兩人都盼望岳雲快快回府,但又寧願他越晚回來越好……

終於,在晚餐之前岳雲回到府中。他快步來到小小房門前,發現裡頭不著燭火,一片漆黑,不禁感到有些奇怪,推門而入,喊道:「小小,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卻是一道白刃寒光。

岳雲心驚之餘,直覺閃身避開,大掌同時一推,格開了來人的攻擊。但對方並不退卻,接連又是幾刀砍過來。岳雲左閃右躲,黑暗之中不免撞倒了桌椅,發出乒砰聲響。

「你是什麼人?」岳雲心急小小下落,喝問道:「你把我的妻子怎麼了?她在哪裡?」

對方發出嘿嘿兩聲冷笑,終於開口道:「她是你的妻子麼?就憑你也配娶她麼?你這該死的殺人兇手!」

岳雲聽了不免一怔,道:「你到底是誰?」

「你乖乖讓我砍下腦袋,臨死之際就能知道我是誰了!」話完,呼呼風響,兩枝暗鏢直朝岳雲射去。

兩鏢來得又快又急,勁道兇猛,岳雲閃避不及,登時就給射中肩膀。他悶哼一聲,伸手自拔了暗器。

同時間,房門外已湧來數〸親兵,耿諒高舉著燭火,急急衝進來,關切問道:「將軍,你沒事吧?」

岳雲搖搖頭,藉著火光才看清對方是一年輕男子,正橫眉怒目死瞪著自己,那神情一瞬間令他極度不安。

「小小呢?」

「住口!你連喊我妹妹的名字都不配!」

「妹妹?」岳雲心頭大震,確認道:「你是小小的哥哥,黎文韜?」

「不錯!你殺我父在先、又花言巧語瞞得我小妹子失身於你在後,這兩條帳我今日定要向你討回!」文韜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再衝上前去射他幾鏢。

岳雲聽他道破真相,宛如平地炸開焦雷,頓時面如死灰。「你、你都知道了,那麼小小、小小她也已經知道了?」

文韜冷笑,道:「這都要感謝你娶的公主娘娘!如果不是她來告訴小小一切,我們兄妹恐怕到死也不會知道真相,死後更是無顏去見親爹了!」

當日他聽了姨母一番話,和褚靜匆匆趕往西北,在途中聽聞大軍已經凱旋回歸北京,遂改了方向,卻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小小已經和岳雲成婚。這一日,他在府外見到岳雲出門,便和褚靜悄悄潛入府中,打算先把妹妹帶走。

也是機緣巧遇,躲在廊下的兩人無意間聽見趙璦對小小說的那番話,才恍然明白一切。

氣憤難當的他立刻進入房中和小小相認,兄妹倆抱頭痛哭一場。文韜當下決定暗藏房內,等岳雲回來便要手刃仇人。

小小遭逢打擊,整個人已經是心慌意亂,舉足無措。她不想見到岳雲爲哥哥所殺,但也不能開口阻止哥哥復仇,只好默認了文韜的決定。

此時,藏身屏風後的她聽得岳雲並不加以否認,克制已久的淚水再度迸出,非要死死捂住了嘴,才能不哭出聲來。

岳雲默了片刻,才道:「…小小呢?我想再見她一面……」

文韜悶哼一聲,道:「你將妹妹害得如此悽慘,事到如今你還有臉面見她麼?」

「我知道自己對她不住,但是我對她是真心真意,從無半點欺瞞之心……」

「那麼一開始你就該告訴她真相,而不是令她成為旁人恥笑的對象!」文韜怒吼著,緊握刀柄高高舉起。「好了,什麼廢話都不要再說了,你這時候只能用死來謝罪,或許這樣妹妹還願意原諒你!」

「是麼?」岳雲苦笑著。「如果我的死能稍稍彌補她的傷痛,那麼你就殺了我吧!」反正失去了小小,他這一生也將了無生趣。

「將軍!」耿諒在旁大驚失色:「你不能就這麼——」

「這件事你們誰也不准插手,我死之後也不准為難他!記住了?」岳雲沉聲交代完畢,挺身上前,準備就死。

文韜冷眼看著他,毫無猶豫揮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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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雲在京本來沒有住處,與趙璦成婚時,皇帝便賜了一座府第,大半年來趙璦便是獨住在這府中。丈夫不在身邊,她一人感覺氣悶無聊,是以每隔幾日就進宮面聖,父女倆閒聊了不少,因而此時她已經知曉岳雲曾經殺了小小的父親黎光遠。

趙璦決意要利用這個天大的秘密報復岳雲的冷絕無情!

然而,第一步棋,她卻選擇不動聲色,甚至是歡歡喜喜迎接岳雲回府,對小小也是溫言以對,似乎完全忘了當日在江南的不快。

趙璦似嗔似惱對岳雲說道:「駙馬怎麼把妹子帶到了戰場上?那種苦日子怎麼是一個弱女子能過的呢?這回可真是辛苦妹妹了!」

岳雲沒有搭腔,小小笑了笑,回道:「回公主的話,我沒吃什麼苦,倒是讓公主擔心了。」

「妹子。」趙璦卻親暱的拉起小小的手,道:「我們是一家人,往後說話別這麼生分——我想駙馬既是對妳情深意重,你們的婚事不如就早些辦了吧,如何?」

話一出口,真是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公主當真願意成全我們?」岳雲確認道。

「當然!」趙璦點點頭。「這段日子我想了許多,要是真為駙馬好,就該讓你快樂才是。再說了,你們這麼折磨下去,我也不會快樂啊!」

岳雲這才信了,面上禁不住喜形於色,拱手道:「臣感謝公主寬容大量!」

小小也款款下拜,道:「謝謝公主成全。」

趙璦揮了揮手,笑道:「好啦,這下真的該好好慶祝一番了。」說著轉頭交代下人為兩人設宴洗塵。

「不過駙馬當日欺負人家也夠可惡的,等會兒定要罰你三大杯!」

「那有啥問題?」岳雲心情極佳,回道:「就算是三〸盅,臣也敢喝!」

趙璦樂呵呵笑了,小小也忍俊不禁,看似歡樂的氣氛中,一股黑暗正悄悄降臨了……

◎◎◎

雖然已得趙璦同意,但由於是納妾,不便大肆鋪張,在將軍府裡,也只有小小房門口貼了雙囍字,其餘全然不像辦喜事模樣。畫憶有些替小小叫屈,但她一點兒也不在意,仍是按規矩,在前一晚歡歡喜喜住到客棧去,隔日再由府裡派來的小轎自後門入府。

廳上紅燭高照,座上趙璦既是當家主母又充當主婚人,岳雲一身新郎喜服,眉目之間淨是藏不住的歡欣雀躍,看在趙璦心底不禁又氣又苦,但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受了兩人大禮。

禮成之後,小小讓ㄚ鬟、喜婆扶進房去。耿諒等人則是在自己屋裡安排了酒席,要向岳雲道賀。其實岳雲平日滴酒不沾,但左右拗不過眾人,畢竟都曾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何況又是自己的喜酒,便也拋開矜持,舉杯盡歡。

喝著喝著,一干小夥子有了酒意,便也有了膽量,往常他們懼怕岳雲官高威重,這會兒卻趁機起哄要鬧洞房。一群人前呼後擁著岳雲進了新房,只見新娘子頭蓋紅巾坐在床沿,小ㄚ頭畫憶隨侍一旁。

「新娘子,咱們給妳把新郎送回來了!」嘻嘻哈哈中,眾人將岳雲拉到床邊,一把按住肩頭,讓他跟小小並肩坐了。

岳雲三杯黃湯下肚,已是有些許醉意茫茫,這時竟也由著眾人擺佈。

「這會兒該掀蓋頭,瞧瞧新娘子嬌滴滴、羞答答的模樣啦!」

岳雲依言照做,拉下頭巾,一張美麗絕倫的小臉在燭光輝映下,更顯艷麗不可方物,看得他心旌搖盪,簡直難以自持,其餘幾個小夥子也都不免看傻了眼去。

「哇,新娘子好美呀!」

「唷!這不是在西北戰場上老是跟著將軍的白面小子嗎?」有人認了出來,咋舌喊道。「原來妳當真是娘們兒啊!」

「哈哈,難怪將軍不肯讓妳片刻離開身旁,就怕有人把妳給偷偷吃啦!」

「嘿,你別說,我還真有過那念頭哩!」不知是誰捂著臉大聲嚷嚷。

旁邊一人取笑道:「幸好你沒有一時衝動,否則早讓將軍一刀子砍嘍!」

「哈哈哈!」眾人頓時發出轟笑。

聚在這裡的都是粗魯漢子,你一言、我一句的揶揄調笑,直把岳雲鬧得尷尬不已。

小小倒是微微一笑,落落大方起身一禮,道:「小小在這裡給各位兄弟重新見禮了!」

「不敢、不敢!妳現在可是如夫人,是小嫂子!該是我們給妳施禮才對!」

一群人說著雙拳一抱,異口同聲道:「見過夫人!」卻是相互擠眉弄眼,表情古怪好笑。

耿諒趁機說道:「各位,時候不早,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該讓將軍他們歇息了!」

「不行!咱們還沒見他們喝交杯酒哩!」

「來來來!兄弟這裡給你們斟上,喝過合歡酒,感情才長久嘛!」

兩杯酒硬是湊到了面前,岳雲和小小見躲避不過也只好喝了,眾人立刻迸出熱烈掌聲,吆喝叫好。

深怕這群人再鬧下去,畫憶忍不住出聲了。

「好了好了,這下可鬧夠了吧?你們這些大小酒鬼都給本姑娘出去!」她嬌斥著,宛如母雞趕小雞般,把一夥人淨往外推去。

「將軍,祝你們百年好合啊!」

「別忘了,還有早生貴子吶!」

「將軍對新娘子可得溫柔些啊!」

好不容易把人都打發走了,畫憶也悄悄退出屋外,留下兩人獨處。

岳雲擁住小小,輕道:「方才那些人只是鬧著玩,沒有什麼惡意,妳別放在心上!」

她粲然一笑,道:「他們真心爲我倆祝賀,我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介意?」

「小小,我真想不到這一天當真來臨,心中歡喜實在難以言諭!」

「大哥,我的心情也同你是一樣的。」小小輕聲說道,雙頰泛紅,面如桃花。

此時此刻,兩人都覺如在夢境,有些飄飄然、陶陶然。岳雲起身吹熄了燭火,放下帳子,擁著小小上了床榻。

一陣喁喁私語,互訴情衷之後,岳雲發現自己身子越來越熱,某個部位正蠢蠢欲動著,小小也敏感察覺到了,頓時含羞不語。

坦白說,岳雲對女人是毫無經驗的,反而小小在旖香院的時候,讓風三娘教導過些許男女之事,但這時候讓岳雲強烈渾厚的男子氣息重重裹住,她腦海裡一片空白,整個人既緊張又羞怯不已。

岳雲先脫了自己衣服,然後有些顫抖著手替小小除了衣裳,在黑暗中完全裸裎相對,兩個人只能憑著本能、照著直覺去做。

一開始實在不得要領,可這本能的爆發力驚人,很快的,岳雲就進入了狀況。他親柔吻著小小稚嫩的唇瓣,順著雪白頸子而下吻遍她全身;原本侷促不安的小小在情慾催發下也禁不住出聲呻吟起來。

岳雲更加熱烈的愛撫她,在那緊張、微妙的一瞬間,兩人終於完全融合在一起……

「大哥!」小小顫抖著聲低喊,初嚐人事的疼痛令她有些壓抑著自己。

「小小,我愛妳!我真的、真的好愛妳!」岳雲在她耳畔輕喃,不斷訴說愛意,興奮激情中幾乎迷亂了自己——

這同時是兩人的初夜,初次歡愛所歷經的一切是那麼陌生卻又無限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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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越近故鄉,黎文韜的心情越是忐忑不安,那是一種近鄉情怯的矛盾,他希望看見母親和妹妹平安無事,但內心又有種預感,似是景物依舊,人事已非。褚靜見他日漸浮躁不安,便盡量撿著話逗他高興,要他放鬆心情。

一個多月過去,這一日午後,兩人終於進了蘇州城,穿街過巷,一路朝著故居而去,但一眼望見宅子上頭的門匾書著『平南大將軍府』六個字,文韜的胸口就禁不住突地猛跳,一時遲疑著竟不敢上前。

望著他蒼白神色,褚靜有些不解。「你怎麼啦?為什麼停了下來?」

「宅子、宅子果然換人住了,而且門口還有重兵把守……」文韜喃喃說著,「我、我離家時,不是這塊牌匾的,再說,我爹、我爹都死了,哪來會有兵呢?如此說來,我娘她們早已離開。只是她們會去哪兒呢?」

「你家裡還有什麼親戚?」褚靜提醒他道。「說不定他們會知道。」

「親戚……對了!快去找我姨娘!」

龐氏夫妻聽說早以為失蹤或是死了的外甥突然出現,兩人連忙商計一番,這才要下人引黎文韜入府來。

一見面,龐夫人就拉著文韜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編造妹妹絳雪和外甥女小小當年是如何可憐,自己和兒子又是如何接來府中善加照顧,但不料後來兒子卻受了天大委屈以致於枉死——獨生子龐邦昌給岳雲流放三千里,途中因而病死,這份憎恨從來不曾停止,龐夫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復仇的好機會。

她加油添醋說著種種關於岳雲的惡行,把他誣構成了一個強搶良家婦女、作威作福的惡霸狗官,姨丈龐得慕在一旁搭腔,不時破口大罵岳雲喪盡天良,直聽得黎文韜火冒三丈,當下就決定和褚靜動身北上搭救親妹。

而此時,西北戰事已告大捷,岳雲率全軍凱旋回京。

皇帝先遣宰相在城郊迎接眾將,是謂「郊勞」。稍後,岳雲獨自進宮覆命,繳交兵符。

趙胤見了他很是高興,大笑道:「雲兒,你又替朕打了一場漂亮的仗啊!哈哈哈!」西北外患一得到消除,江山也就穩定了大半,也難怪趙胤如此開心。

「皇上,微臣不敢居功,這是所有兄弟們的功勞。」

「無論如何,朕要賞你這大將軍!你說,該賞什麼才好?」

「皇上待臣已經很好了,臣什麼都不缺。」岳雲說著頓了一頓,又道:「如果皇上真要賞,可否允臣辭官歸鄉?」

「啥?」趙胤愣了下,皺起眉頭道:「胡來!你還正值年輕,正有大好前程,學人家辭什麼官?朕不准!另外說一個來!」

岳雲想了想又道:「那,懇請皇上允許臣提早迎娶黎小小。」

「唔、這件事嘛……」皇帝沉吟著,忽道:「聽說你與璦兒在江南時候,為了這個女子吵了一架?」

「臣不是跟公主吵,臣只是告訴她這件事已由皇上親自做主,希望她能成全。」岳雲更進一步說道:「其實臣與公主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什麼?」皇帝面上大吃一驚,道:「但是朕派人去問過,新婚之夜你倆已經同房。」

岳雲皺了下眉,道:「那是公主的片面之詞……」

皇帝聽了,可不高興了。

「你怎麼不說是公主為了維護你才如此欺瞞朕呢?論起來璦兒對你可是情深意厚,怎麼你就不能待她好一點?還為了那個女子與她發生爭執,要不是璦兒再三求情,朕肯定重重罰你一回!」

其實兩人沒有同房的事情趙胤早就知道,但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心腹愛將,他這老丈人也就只好假裝什麼都不知情。想不到都這時候了,岳雲還想要撇清關係,可就太不識相了。

岳雲就地一跪,道:「臣自知有罪,愧對皇上和公主,但臣實在、實在做不到……」

皇帝盯著他看,好一會兒道:「感情需要慢慢培養,你與璦兒相處時日太短,難免彼此有所誤會。這樣吧,此次你暫且不要回江南去,夫妻倆好好過段生活。至於納妾之事,若是璦兒同意了,隨時能辦。」畢竟他還是心疼女兒,偏著女兒多一點。

「皇上——」

趙胤大手一揮,道:「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下,你退宮吧!」

岳雲無奈,只得垂頭喪氣離開。回到驛站和小小說了,小小卻不難過,竟還勸他道:「公主為了大哥犧牲許多,大哥是該待她好一點的。」

「怎麼連妳也這麼說?」

小小微微一笑,道:「做人的道理我或許懂得不多,但是人家若待我一分好,我便是盡了力也要三分回報,總之不能恩將仇報的。」

岳雲沉默不語。

小小又道:「無論如何,公主已是大哥結髮妻子,大哥就先回府去看望她吧。」

「那妳呢?」

小小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說是公主派人來請駙馬回府,同時還交代要小小跟著一起回去。

耿諒和小ㄚ鬟畫憶聽了,心想不知這公主娘娘又要玩什麼把戲來陷害小小,岳雲也是一臉的凝重,只有小小神色自若,泰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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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雲帶著小小和畫憶,兩主一僕回到西北戰場,已是仲春時分,然西北天候仍顯著寒意深重,尤其又在邊陲戰地,飲食和住處都頗為簡陋,初到時,不只小小水土不服,大病一場,就連小ㄚ頭畫憶也不免傷風感冒,在床上休息了幾日方能起身照顧小小。

這中間,耿諒也來到會合,幸好有他幫著岳雲張羅一切——為了行動方便,也爲行事低調,小小和畫憶都扮做男子,安上將軍親隨小兵的身分,住在緊挨著將軍大帳旁的小帳子裡。

這麼安排,雖然暫時掩飾過去,但其餘軍將仍不免奇怪為何岳大將軍定要這兩名弱不禁風的菜鳥新兵做自己的親隨?這兩個娘兒們似的白面小子手無縛雞之力,連刀劍也不會使,恐怕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要替將軍護衛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兩個弱女子才漸漸適應了。適應之後,卻又是接連一個月的烽火狼煙,敵我雙方常常殺個你來我往,殺聲震天,屍橫遍野,讓從未領教過戰爭的兩個小女人膽顫心驚,日日睡不安穩。

每回,小小總是一遍又一遍念著佛號,祈求上蒼保佑岳雲平安歸來。要是他身上染著鮮血回來,便會嚇得煞白了臉,深怕是他受了傷。

有一回,岳雲真是不小心讓敵人給砍了一刀,帶傷回營。那當下,小小不只心慌意亂,眼淚更是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只是小傷,沒事的!」不料岳雲越是安慰,她反而哭得越凶。

「這回是小傷,那、那下回呢?」小小一邊掉淚,一邊仔細替他包紮。「可知見你受傷,我、我有多難過,多心疼麼?……」

「我知道,我明白!」岳雲輕輕攬過她,抹去了珠淚。「這段日子實在委屈妳跟著擔心受怕。」

「大哥!」小小撲進他懷裡。「答應我,你一定不能再受傷了。」

「好,往後我一定會更加小心,絕不再受傷了,相信我!」

兩人緊緊擁抱,相依相偎情意正濃,不料一個二愣子小兵急著送熱水,一時忘了通報就這麼大剌剌掀開帳門闖了進來,驚見這畫面立刻瞪大眼睛傻在那裡。

小小也鬧了個驚慌失措,急忙脫出岳雲懷抱,滿臉通紅閃躲到他身後去。

岳雲則是對那小兵厲聲喝道:「混帳!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是!是…小的馬上就滾!」那小兵嚇得差點尿褲,真是連滾帶爬的出去。

他這一滾出去不打緊,岳大將軍竟有斷袖之癖的流言也悄悄傳開了去,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為啥岳雲會對兩個文弱小兵格外關愛了。

流言傳來傳去,終於傳進耿諒耳中。他初聽時既好氣又好笑,卻不敢稟報岳雲知曉,心想小小若被誤會成男寵,也總比將軍私帶家眷的罪名輕一些,遂順其自然發展。何況喜好男風這種事在軍中也不算希罕,只是發生在鐵漢將軍岳雲身上,不免給底下人增加一些閒聊話題和樂趣罷了。

只是時日一久,畫憶又心思機敏,便察覺到了些許怪異。

「小姐,我總覺得最近好些個軍大爺看著我們的神色古里怪氣的耶!」

「嗯,莫不是我們的身分被識破了吧?」

「看是不像……」畫憶沉吟著。「那神色有著幾分嘲笑,又有幾分曖昧…哎呀!總之是個莫名其妙!」

小小苦笑,道:「或許是見咱們成日跟著大哥卻啥事也沒做,便把咱們看成了吃閒飯的,所以才會如此吧!」

「是將軍不讓做,又不是咱們不想做!」畫憶鼓起腮幫子。「其實不論燒水煮飯還是洗衣擦兵器之類的活,我都能做啊!不然,我去跟將軍說一聲,讓他派些工作給我。」

小小想了想,道:「大哥是怕我們跟那些軍爺太常接觸會露了餡,才不讓我們做事。我聽耿大哥說過,陣前私帶家眷的罪名鬧起來可大可小,為了大哥,我們還是安分些吧!」

「喔,好吧!」

其實對兩個女人來說,隨軍最苦的是移防。戰場上瞬息萬變,為了追逐敵人,軍隊不會長期固守一區,小小又不肯獨自留在後方,便跟著岳雲四處換防。若在平地還好,有時到了荒山野嶺就得宿在野外,這時候不但連著幾日沒能洗澡,就連夜裡睡覺也得小心翼翼的,以防敵人偷襲。

不過,戰區也不會一直都在打仗,戰事時而緊迫,時而鬆弛。不打仗的日子,岳雲就帶著小小離開營區,賞景散心;若興致來了,一個彈琴一個舞劍,就如同在江南那段日子一般愜意。

「大哥,到底這場戰事何時會結束呢?」

「就快了。」岳雲微微一笑,道:「妳想家了吧?」

小小也是一笑,道:「在大哥身邊,我何必去想那空屋子?我只是奇怪人和人之間為什麼定要如此廝殺,鬧個你死我活不可?大家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是很好麼?」

岳雲想了想,道:「其實當兵的都不想打仗——妳別看我手下那些小夥子上了戰場個個殺人不眨眼,但其實夜裡都在想家、思念親人,有時還背著人偷偷掉眼淚呢!」

「大哥在這年紀時,也哭麼?」小小微微一笑,想起那個雪夜裡,岳雲哭花的小臉。

「哭過一兩回。」岳雲坦然承認,目光似乎也回到了過去。「剛給抓來當兵的時候,我總是怕得想逃走,但又怕被抓回來要受軍法處置,要不是皇上一直鼓勵我、保護我,恐怕我早讓人殺了!」

「嗯,所以大哥才會對皇上如此忠誠。」

「皇上也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當皇帝的,他領著我們出生入死也是為了效忠前朝,誰知前朝皇帝軟弱無能,這才不得已推翻了。義父常說要終結亂世,必須經過一番陣痛期,只要天下真正一統,皇上的江山穩固了,我就辭官,和妳隱居山林,妳說好麼?」

「大哥能斷然急流勇退,我當然贊成。但就怕皇上不會同意,硬要留住大哥啊!」

「不會的。」岳雲顯見信心〸足。「我這人啥也不懂,只知道打仗,要是不打仗了,皇上還留我做什麼?」

「大哥總是說自己什麼也不懂,但我瞧你佈陣用兵都有奇招,顯是熟知兵法!大哥這個平南大將軍果然並非浪得虛名啊。」

岳雲哈哈一笑,道:「說起兵法,我還是挨了許多鞭子才記下的呢!」

「鞭子?」小小驚疑,忙問:「哪個打你了?」

「自然是我爹啊!」岳雲仍是笑著。「我爹沒過世前是個教書先生,一本孫子兵法叫我背得好苦,要是背不出來,立刻就是一鞭子打下來。不過他只打我,其他孩子若背不出來,也只是口頭唸過便罷。」

「原來如此。」小小亦不曾聽他提過父母往事,這時頗感好奇。「你爹爹讓你背孫子兵法,難道他早知道你有一天會當上將軍?」

岳雲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爹常說在這亂世,百無一用是書生,真要讀書還不如唸些兵法武略來得實用。」

小小聽了不禁欽佩。「你爹爹洞若觀火,料事如神。若能入朝為官,肯定大有作為。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了。」

岳雲卻道:「其實我爹有過機會當官的,但他卻拒絕了。他說就算當了官也未必能有所作為,朝廷裡鉤心鬥角的黑暗廝殺,那是比戰場上一刀一劍還可怕百倍。這話,我現在大概能體會一二。」

他雖身為武將,但也兼任節度使,多數時候冷眼旁觀,但有時仍不可避免捲入朝廷裡的派系爭鬥,這也是令他有些心灰意冷,決定戰事底定就要辭官的原因之一。

小小握住他的大掌,溫言道:「大哥,不論你做何種選擇,我總是跟著你。」

岳雲擁過她,在唇上一吻,道:「妳也要記住,不論何種狀況下,我第一個選擇永遠都會是妳!」

說的時候,兩人都不知道,最後做出的抉擇竟都違背了今日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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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居山澗頂上的黎文韜,每日勤練暗器絕技之餘,不免仍思念著母親和妹妹。又過了一年,他終於忍不住思鄉之心,向師父褚莫為提出了想返回江南老家探望的意思。褚莫為沒說什麼,也沒有勸留,倒是褚靜流露濃濃不捨。

離開的前一晚,褚靜替他整理行囊。黎文韜在一旁默默看著,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明明都打包好了,她卻又忍不住攤開檢查,然後再打包起來,反反覆覆,費了不少時間去——但其實除了乾糧和幾件衣裳,實在沒啥東西需要整理。

但文韜知道褚靜心意,爲的就是想跟自己多相處一會兒,遂道:「靜兒,這些東西都留著吧。」隨手撿出她又多塞了的衣裳和鞋襪,幾年來她替他新縫製了不少。

「可是留著…留著爹爹又不能穿……」褚靜還沒弄懂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可以等我回來再穿啊!」

「你、你還會回來?」她既驚又喜。

「那當然,我的功夫還沒練到家呢!」

「啊,我、我還以為你這一走就不打算回來了呢!」她歡喜說著,笑中有淚。

「靜兒,我……」黎文韜頓了頓,才道:「我雖然會回來,但我心中還是沒打消報仇的念頭。」

「嗯,我明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要你放下並不容易。」

「所以,所以我、妳……」他猶豫著下頭的話,遲遲沒有說出口。

褚靜微微臉紅,道:「我、我跟你…怎麼樣…,你、你幹嘛不往下說了?」其實大約明白他想說什麼,可小兒女的心思怎麼也不能主動開口。

文韜苦笑了下,「這幾年…妳、妳待我很好,我也很感謝,但我們、我們將來,或許沒能有個結果……」

褚靜一聽,瞬時變了臉,顫聲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文韜默了一會兒,終於道:「妳是個好女孩,但我不能耽誤妳!我們之間能當好朋友,但絕無可能結為夫妻。」他既要入宮行刺,便有犧牲的覺悟,然而褚靜對自己的感情卻不能當作視而不見,只好趁此時說個明白。

褚靜臉色更加蒼白。「既然你、你都知道了我的心思,難道、難道就不能為我改變心意嗎?」

文韜扭過頭,從齒縫間迸出堅決。「對不起,我不能!」

褚靜凝望著他背影,心頭既亂又苦,終於道:「無論多久時間,我都會等你的!」說完,臉上已爬滿淚水,匆匆轉身出了房去。

文韜這才回過臉來,眼中盈滿歉意和不捨。他實在不想傷了褚靜的心,但又不得不逼自己說出殘酷。愣愣坐倒床沿,撫著那些她親手縫製的衣裳,萬般無奈,直到天明才到褚莫為屋前拜了三拜,然後悄悄離開。

趕了幾里路,文韜總覺得身後有些異常,似乎有人在跟蹤自己。發足飛奔來到一棵大樹,藏身樹後要看對方是誰。等了一會兒,果真見到遠遠一個熟悉身影,待看清來人,反而忍不住衝上前去。

「靜兒妳怎麼跟來了?」驚慌中,他再朝後頭張望,卻不見師父褚莫為。「師父呢?」

褚靜微喘著氣,道:「我、我是自己來的,爹爹不知道。」原來她是偷溜,肩上還負了一個包袱。

「妳、妳這是——」黎文韜看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放心,我還有留了個字條給爹爹,要他別擔心我們!」她咧開大大的笑容說道。

望著那笑容,黎文韜更加不知要說啥才好了。「靜兒,妳這又何苦呢?我不是說了只是回家看看,過後還是會回來的!」

「我知道啊!但是人家也想跟你去江南看看嘛!我從來沒離開過家裡,對外頭的世界什麼也不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我害怕若不能保護妳,會對不起師父——」

「用不著害怕,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褚靜撅起小嘴。再怎麼說,她也跟著父親學了不少武藝,到時候誰要保護誰還是未知數呢!

「靜兒!」

「咱們先走再說好不好?」褚靜反手拉起他,「否則等爹爹追上來,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半拉半推的,黎文韜拗不過、也勸不回,只好嘆了口氣,暫時由她了。

「雖然昨天晚上你說了那些話讓我很難過,但是我不生氣,也不怪你,因為你有你的苦衷。」

「妳能諒解,我很高興。」

褚靜回他一個微笑,又道:「我想了一晚上,就算像你說的,我們當真只能做好朋友,那麼我們就更要珍惜能夠相處的時間,你說對麼?」

他愣了下,道:「我一向很珍惜啊,但這跟妳偷溜出來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溜出來跟著你,我們怎麼要相處?」褚靜還他一白眼。「你回鄉探親,我也正好可以認識伯母和你的小妹子,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主意嗎?」

就一個女子來說,褚靜這般行為可說是與人私奔了,但因為坦率天真的她不黯世道,也就不認為這行為有啥不妥,反而還沾沾自喜哩。

「原來妳是這麼想的。」黎文韜苦笑不已。「但我們孤男寡女同行一路,旁人看了會胡思亂想的,妳知道嗎?」

「胡思亂想?」她偏過頭,想了想,不明所以道:「爲什麼?他們又想什麼?」

「想的可多了,但想什麼…這、這個……」黎文韜還真不知從何說起。「總之,妳若要跟著我,那就得有個名目,否則會讓人誤會的。」

「咱們是好朋友,這樣還不夠嗎?」

「紅粉知己、青衫之交這理由也不是不好,但還是——」後頭話沒能說完,就讓褚靜搖手打斷。

「欸、別可是、還是半天了!」她咯咯一笑。「我看人家壓根不會想什麼,最胡思亂想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我這叫防患未然!」文韜正色以對。「女子名節最為要緊,妳是個黃花閨女,怎麼能因我而遭人誤解?」

「噯、無所謂啦!」褚靜聳聳肩,一臉坦然自若。「如果有人要誤會,就誤會好了,我一點也不在乎!我介意的只是能否跟你在一起。」

文韜聽了,不禁既感動又羞愧。「靜兒,妳這番心意待我,我卻不能回報妳什麼……」

「要回報,其實很簡單的。」她眨眨眼睛。「只要你別再婆婆媽媽,長篇大論就行啦!」說著,自己忍不住笑了,黎文韜也忍俊不禁。

兩人相伴而行,沿路說說笑笑;褚靜更是對任何事物都透著新鮮好奇,感覺山崖下的花花世界比起山林生活實在有趣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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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回到自己屋裡,畫憶一邊幫著她更衣,一邊道:「原來皇上早就答應將軍和小姐的婚事,往後公主便再也不能拆散你們兩個了!這一來,小姐應該高興啊,怎麼妳看起來很憂慮的樣子?」

「我是很高興啊!」小小勉強笑了笑,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公主的身子,大夫說她不能再受刺激,希望大哥這會兒能好好安慰她,別再教她難過——」

「將軍是為了小姐才趕回來的,小姐怎麼反而將他獨自留在公主那裡呢?」

「公主是大哥的妻子,大哥看顧她是天經地義,要不是怕她見了我又要生氣,我也會留下一起照料的。」

「不是我要教訓小姐,妳擔心人家,人家卻想盡法子要整妳呢!」

小小沉默一會兒,才道:「我覺得公主其實不是什麼壞人,會這麼對我,只因為她也深愛著大哥的緣故——誰會希望自己和心愛的人當中摻入了第三者呢?」

「她愛將軍,但將軍愛的是小姐妳啊!」畫憶翹起嘴兒大發議論。「何況小姐和將軍從小就認識了,真要論起來,公主才是那可恨的第三者哩!她會得這病也是自作自受的活該啦!」

「妳怎麼說話口氣跟詩晴那ㄚ頭越來越像了?」小小嗔過一眼,又道:「這些日子也不知詩晴去了哪裡?我好擔心她……」

「是啊!聽說那日她騎了馬匆匆離開,我猜想她是要去找耿大哥回來吧?只是京城這麼大,也不知他倆遇上了沒有?」

正說著,岳雲已經推門入房。

「大哥怎麼又回來了?」小小詫異迎上前。「公主病情是否有好轉?」

「嗯,我瞧她沒什麼要緊,便要她先靜心休養。」岳雲神色卻是顯得凝重。「方才我聽妳說起詩晴小ㄚ頭,妳可知我怎麼會匆忙趕回?便是詩晴趕到軍中通知我!」

「啊,原來如此!」小小恍然大悟,又忙問:「那詩晴呢?怎麼沒跟著大哥一塊兒回來?」

「她……」岳雲頓了頓,扶住她肩頭,道:「這消息妳聽了別難過,那ㄚ頭她、她過去了!」

「什——麼?」小小果然驚得臉色慘白,畫憶更是急問:「怎麼會、她怎麼會突然死了?」

「她為了趕著早些通知我,連續幾日幾夜都沒有休息,勞累之餘,撐到我那裡便只剩著最後一口氣。」

小小聽著,眼中淚水已經控制不住,哽咽著又問:「那,她、她現在……」

「我讓人先斂了棺,還沒下葬。我想她會希望回到南方來。」

「嗚、哇!」畫憶終於哭出聲來,「詩晴妳、妳這壞ㄚ頭,我們姊妹約好要同生共死的,妳、妳怎麼能就這樣拋下了我吶……」

「畫憶!」小小回身抱住了她,兩個人頓時哭成一團。

岳雲忙勸:「雖然很遺憾,但是妳們也別太傷心了。」

「大哥,詩晴算是為我而死,無論如何我、我都要親自去接她回來!」

「將軍,我也要去!」

岳雲想了想,道:「好吧,我明日便要返回西北,妳倆也就跟我同去。不過,等到了那裡暫時先做安頓,不要急著回來。」

「這、這又為什麼?」

「我擔心趙璦又會對妳做出什麼事來,所以妳還是跟著我,我才能放心!」岳雲直言道。

「但是這樣恐怕又會讓公主生氣……」

畫憶卻搶過話頭勸道:「小姐,將軍既然這麼決定,我們就照做吧!」她抹了抹眼淚,又道:「我先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能上路。」說著便自己忙去了。

岳雲牽起小小來到桌旁坐下,道:「小小,皇上雖有旨意同意我們的婚事,但要等一年之後方能成親,因此還得委屈妳一段時間了。」

「大哥不要擔心我。倒是因為我,讓大哥在公主面前感到為難了吧?」

「也沒什麼為難之處!」岳雲笑了笑。「我已經明白告訴她,這一生一世我心中只會有妳一人,她能成全便罷,要是不能,我還是只會選擇妳!」

「但你們已是夫妻……」

「名義上是夫妻,但我可沒有與她同房過,所以妳千萬不能誤會我!」岳雲急著辯解,反教小小紅了雙頰,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雖然早知岳雲是正人君子,但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守禮到這份上。

「大哥,就算你和公主同房也是應該,你、你其實不需顧忌我……」

「不,也不全因為妳的緣故。」岳雲正色說道:「我既對她沒有感情,就不該誤她清白!將來有機會,我會奏明皇上,請皇上收回這門親事!……但恐怕不大容易就是了,唉!」說著,自己不免嘆了口氣。趙璦對他的一番情意,他豈有不知?只是一顆心都給了小小,便再也容不下另一個女子了。

◎◎◎

為了方便,小小和畫憶都特意改了男裝。但小小不擅騎馬,便和岳雲共乘一騎。趁著天色尚未全亮,兩主一僕便乘著快馬離開將軍府。

一夜紛擾,本以為會隨著趙璦的發病暫告一段落,但岳雲領著小小和畫憶,三人匆匆離府的消息傳到趙璦耳中,頓時又將她氣暈過去。好不容易救醒過來,眾人都是惶恐不安,以為這位公主娘娘會雷霆大發,將氣出在下人身上。

然而,趙璦清醒之後只是對空怔愣出神許久,方才落下淚來。

「含香,收拾收拾,咱們也立刻離開!」

「是!」含香應答,小心翼翼問道:「公主是打算要去追回駙馬?」

「不,追不回的!本殿要直接回北京。」

「是,小的知道了。」不知怎麼,望著趙璦的神色,含香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彷彿有股可怕風暴正在成形……

含香的預感沒有錯,連番打擊其實已讓趙璦對岳雲心冷情絕,暗自下定決心終有一日要令岳雲後悔莫及!

護送永平公主的大隊人馬才走,遠赴京城公幹的耿諒卻回來了。聽說岳雲趕回府中救走小小的前後情節,他心中既歡喜又感慨,顧不上休息,連忙又動身前往西北,打算追上三人。

這時候三人已離了蘇州,也漸漸將曾經發生的不愉快都拋到腦後,畢竟這時候對他們來說,在某種精神層面都獲得了解脫。從沒有離開過蘇州的小小和畫憶,在過了長江之後,更對北方充滿新鮮和好奇。

「原來江北和江南差異真的很大呢!」小ㄚ頭畫憶咋舌不已。

「等到了西北,那又是另一番景況了!」岳雲笑道。

「大哥,我們這樣跟著你上戰場真的好嗎?」小小有些憂心。她聽母親提過,一般將士都不許攜家帶眷的,否則多年來母子三人也不需苦守在空蕩蕩的將軍府了。

「有什麼不好?」岳雲不以為意。「倒是妳們別嫌棄隨營紮寨的日子難過就好!」

小小微微一笑。「不會的,再苦、再難過的日子,我都不怕!」

「還有我也會幫忙照顧小姐,不讓將軍擔心的!」

「那就更沒啥問題了。噢、對了,怎麼耿諒不在府中?」岳雲這才突然想起他來。

「耿大哥讓公主打發去了北京。」畫憶三言兩語簡單說了。「對了,公主娘娘會不會跑去跟皇帝老爺告狀啊?」

「她要說便說去!」岳雲完全不當一回事。「要是因此能讓萬歲免了我的職,那更是求之不得的痛快!」

他本不是爭名逐利之人,為趙胤賣命打下江山,也只是想報恩,但自從確認小小對自己的心意後,他整個人都像獲得重生,彷彿只要有佳人在懷,其餘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小小與他心意相通,聽他這麼說,便回以微笑,道:「倘若能就此閒雲野鶴,浪跡天涯,確實也是美事一樁!」

——只是,人生無法事事盡如人意,未來勢必還有更多考驗等著他們呢!遠望天際,夕陽偏照,浮雲悠悠,何處該是歸途?

岳雲低下頭附在小小耳畔,輕道:「不論何處,只要我們能相守在一起就行了!」話完,雙腿一挾,催馬快行,逕往餘暉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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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匆匆來到東廂,屋裡幾個宮女ㄚ頭、老媽子慌的慌、哭的哭,幾乎亂成一團。小小湊近床榻,只見趙璦雙目緊閉,臉色死灰,呼吸亦很微弱的樣子。 

「公主怎麼會突然暈了?」小小關切問道,一屋子人卻不理會她。 

好一會兒,含香才語帶不滿回道:「自然是讓人給氣的!」 

小小聽了滿心不安,岳雲卻是面帶慍色,瞟去一眼,道:「這話該是妳說的嗎?」他聲調不高,肅殺之氣卻甚。 

含香撇了撇嘴,福了一福,道:「駙馬息怒,是奴婢僭越了!」但面上顯然仍不服氣。

岳雲冷哼不語,場面頓時如烏雲壓境,人人各有心思卻都默不作聲。 

小小這時亦陷入窘境,眼看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加不能多說一個字,心頭不禁低嘆為難。正不知如何是好,門外,親軍領著一名背著藥箱的老者快步進來。 

「稟將軍,大夫請來了!」 

「小人見過大將軍。」那老郎中行了個禮,分外的恭敬。 

「大夫不必多禮。」岳雲點點頭,道:「請大夫先給公主瞧病!」 

「是!」老人仍是一禮,才走到床榻旁,伸指搭上趙璦的腕間,閉起眼睛,細細把起脈來。 

眾人瞧了瞧趙璦,又瞧了瞧老人,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點頭的,莫不焦急萬分。 

好一會兒老郎中才睜開眼睛,對著岳雲拱手說道:「將軍,公主的病症乃是心悸暈眩,待小人開出藥方,一帖藥服下暫時就會沒事,不過這病受不得情緒激動,還要請公主多加靜養才是。」 

「嗯,知道了!」岳雲聽他說來並無大礙,也就不以為意,旋身吩咐含香等人仔細照料公主,牽起小小便要離開。 

小小反而拉住他,道:「大哥還是在此等候公主醒來吧!」話完,快步出了房去。 

岳雲怔了怔,仍邁步要走,那頭趙璦忽然有了動靜,呻吟兩下緩緩甦醒。 

「駙馬,公主醒了!」含香急忙喊住他。 

岳雲這時也不得不留下了,返身來到床榻,雖目視趙璦卻是面無表情,默然無語。含香連忙朝其餘奴僕使了個眼色,眾人便輕手輕腳出了屋子,熬藥的熬藥、備湯的備湯去了。 

趙璦看清是岳雲立在床邊,蒼白臉色頓時閃過一抹欣喜,輕聲喊道:「駙馬!」 

「公主有何吩咐?」岳雲回她,依舊是語調平板,毫無溫情。 

趙璦苦笑。「駙馬還在生我的氣,是麼?」 

岳雲不語,卻將目光移開了去。 

趙璦望著他鐵青臉色好一會兒,又將目光移向床頂,那上頭還繡著觀音送子的喜圖。 

「我知道駙馬對黎小小的情深意重,但你可曾想過我的心情?我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子,然而你對我卻棄若敝屣——」 

「公主言重了!」岳雲打斷她的話。「微臣從沒有那意思!」 

「但是你卻對我做了那樣的事!」趙璦不自覺揚高音調:「成婚至今,你可曾當我是你的妻子,可曾說上一句貼心體己話語?」 

「公主應該知曉微臣是粗人,本就不懂憐香惜玉——」 

「但是你對黎小小卻有柔情萬千!」趙璦搶白道,神情既激動又氣憤。「你待我非但沒有溫言軟語,還在下人面前與她摟摟抱抱,對我簡直視若無睹,令我情何以堪?」 

「公主如果覺得委屈,大可以回到北京去。」 

「你!」趙璦狠狠瞪住他,捂著胸口不住喘氣。「你就當真這麼討厭我?」 

岳雲默了一會兒,才道:「微臣不敢!但說實話,與公主這樁婚姻,是皇上自做主張,臣不得不遵從,然而這一生一世我心中只會有小小一人,希望公主能夠成全。」 

「我若成全你,誰來可憐我呢?」趙璦幾乎要落下淚來。「我知道你本不願奉旨成婚,但我倆成親已是事實,難道你就不能試著接受我?我不求你待我如何憐愛,可這般冷淡、這般無情,你、你讓我怎麼…怎麼……」剩下的話沒說出口,她眼前一黑,又再度暈了過去。 

「公主?公主?」岳雲上前喊了兩聲,見她毫無反應,連忙來到門外,要人快將藥送進來。 

含香等幾個宮女ㄚ頭早在預備著,見他來喚,趕忙端著碗進房,幫忙著撬開趙璦牙關,將藥餵了下去。 

不一會兒,趙璦臉色緩了過來,悠悠轉醒,見岳雲仍在,一時間感慨萬千,淚珠忍不住簌簌而落。 

「公主此時玉體微恙,還是先靜養幾天,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岳雲放緩語調說道,絕非因為心疼不捨,只是感覺兩人之間的想法實在毫無交集,再多說也是無用。 

趙璦聽了無話,只拿淚眼默默望著他。 

岳雲有些公式化的對含香等人交代一番,便離開了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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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下的駿馬訓練有素,完全不需主人鞭策,四蹄不住翻飛,將路面黃沙碎石激濺而起。然而,路是這樣遙遠,心是這般急切,小ㄚ頭詩晴已不知自己幾日夜沒有闔眼,只知道她需要一路不停的往北方奔去,倘若晚了一步,一切都真的將難以挽回!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那同樣焦急的年輕面容前,乾燥的喉頭只能艱困吐出『小姐有難,快救……』幾個字,然後詩晴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當中,一縷芳魂就此飄杳遠去,在遙遠的西北前線,高掛『岳』字旗的將軍帳中。 

來不及替那忠義救主的小ㄚ鬟治喪,也顧不上將請旨告假的摺子寫好,岳雲風馳電掣趕回蘇州府邸的時候,迎親隊伍已經抵達,大紅花轎如火上澆油,激得他更加火冒三丈,一鞭子甩出,啪的擊在轎頂上,嚇得兩名轎夫沒命的逃竄離去。 

門外圍觀看熱鬧的老百姓驚見岳大將軍突然來到,整個人還怒氣衝天,一個個張口結舌瞪大了眼睛,空氣頓時凝結。 

既急又怒的岳雲旋風般衝進大廳,亦將所有人都驚在當場,然而他眼中只有那身著新娘喜服的人兒。 

「小小!」他一把扯掉大紅頭巾,扳過纖細肩頭。「不要嫁他!我不准妳嫁給其他人!」 

小小面上閃過一抹震驚,卻只默默看著岳雲,眼角迸出淚花——他竟當真趕了回來?但這樣又能改變什麼呢?他們之間已經注定無緣了呀! 

「將軍!」趙璦定定地喊了一聲,今日她本是主婚人。「既然駙馬趕了回來,正好爲小小,你的義妹,主持這場婚事!」 

岳雲只當聽而不聞,目光仍舊鎖住了小小,一字一語緩緩說道:「無論需要多少時間,我都可以等待,等妳願意點頭,甚至為了妳,我可以犧牲一切!但是,我求妳不要鞭笞我的心!」 

堅定話語如雷,同時擊在兩個女人的心上,趙璦驀然刷白了臉,小小亦然。 

「大哥!」積蓄多日的淚水再次潰堤,她也不想令他難過的啊!「對不起!我、我……」面對如此情深,她已心亂如麻。  

岳雲替她拭淚,舉動旁若無人般溫柔且自然,可那淚水總是不止,索性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由她盡情哭去。 

「駙馬,眾目睽睽下,你可別太過分了!」趙璦脹紅臉,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岳雲仍是不理會,拉過小小的手就要往內院走去。 

小小不肯移步,流露哀求神色,低聲道:「大哥,我、我們不能這樣——」 

「我說了不准妳嫁給旁人!走,回房裡去!」他手上微微使勁一拉,小小仍是抗拒,拉扯間,忽然一把剪子自她袖中掉了出來,啪一聲落在地上。 

眾人嚇了一跳,想不到大喜之日,新娘子竟然在身上藏了把剪刀!

 

岳雲驚問:「妳、妳這是打算做什麼?」 

小小含淚不語,但答案已經很明顯。她是打算自我了斷的,在新婚之夜,就算死,也要將清白的身子給守住。 

想通這一點,岳雲不由得渾身冒出陣陣冷汗。同一時間,趙璦也已明白那剪子的用途,這讓她內心起了好大波瀾,因為小小的節烈而深深撼動。 

森冷目光移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周大宗和媒人婆,岳雲怒喝:「滾!通通給本將軍滾出去!」 

那媒人婆早已嚇軟雙腿,硬逼起自己邁開腳步,逃命之餘整個人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去到大門口,便似灘爛泥歪倒地上,直喘大氣。 

周大宗卻杵著不動,心有不甘望著趙璦。「公主,這……」可不待她開口,岳雲已經拔出腰上長劍橫了過去。 

「再不滾,就要你立刻死在這劍下!」 

小小大驚急忙拉住。「大哥,不要!」 

「駙馬!」趙璦厲聲一喊,天人交戰中,咬住牙往外擠出話來。「這樁婚事本公主已做主允了周家,你待如何?」她內心是很敬佩小小沒錯,但岳雲無視自己的態度實在太過分,逼得她不得不成為無情的劊子手。 

岳雲終於正視她,目光卻冷然如冰。「妳憑什麼做這個主?」 

「就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這將軍府的當家主母!」 

「既然如此,我是當家之主,妳可曾問過我是否同意?」 

趙璦啞然一會兒,才道:「那就算是本殿疏忽了!不過,本殿也是爲黎姑娘將來打算,難道你還能留她在府中一世?要知道外頭的流言閒語可是會誤了她終身——」 

「此事不勞公主費心!」岳雲截斷她的話,朗聲道:「早在我倆成婚之前,皇上已親口允諾我和小小的親事。公主若一意孤行,便是要抗旨了!」 

「胡說!」趙璦臉色一陣靑白交加,「本殿怎麼從未聽說此事?」 

「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回京去向萬歲求證。」岳雲扭頭吩咐自己的親軍:「把不相干的外人都轟出去!還有,今日之事要是有誰敢在私下議論或是外傳閒話,一律抓起來關進大牢去!」話完,牽住了小小,逕自離開大廳,往裡走去。 

這回,小小沒再掙扎,她還在爲方才岳雲的話而感到懵懂不解——怎麼皇上會下了那樣的旨意?既然皇上已允了婚,爲什麼又硬要把自己的女兒許給岳雲? 

身後,趙璦終於受不住打擊,捂住胸口,身子搖搖欲墜,旁邊含香趕忙過來扶住,口裡直喊:「公主!振作一點!」一干ㄚ頭慌亂成團,七手八腳攙起她轉回東廂房裡去。 

周大宗這才肯死了心,一臉鐵青,訕訕然離開將軍府。 

眾人宛如看了一齣鬧劇,可整個過程既驚又險,府中其餘下人等回過神來,趕忙拆了所有喜幛、喜字什麼的,深怕又惹了岳大將軍不快,自己的項上人頭立刻不保。 

◎◎◎

 

進了小小房裡,岳雲將門閂鎖上,回身緊緊摟住了她。 

「妳這傻ㄚ頭!幸好,幸好我趕上了!」想起她竟有尋死的打算,他不免餘悸猶存。 

「大哥……」小小遲疑了一會兒,終於也伸手回抱他。「對不起,因為我,讓你這麼難過……」 

「不,我千里迢迢趕回來不是要聽妳說對不起!」岳雲深深看著她,年輕面容上有著異樣堅定。「我只要一個允諾——答應我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再也不要企圖離開我!為了妳,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我無法忍受失去妳……」 

小小亦深深凝望他。「大哥!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好到她都快將自己譴責得無地自容了! 

「理由我說過了——因為我愛妳!這份感情不會因為妳的拒絕而消逝,雖然我不在妳身邊,但我心裡始終是想著妳的。」 

「其實我、我也一直念著大哥的……」說的時候不免紅了小臉。「那日你匆匆離去,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有相見之日!」 

「所以妳才存了尋死的念頭?」他目光裡有著無限嘆息。「妳總是不肯相信我,我怎麼可能拋下妳不管?那時候我只是太難過,需要一個人靜靜想一想罷了!」 

美顏微微一笑。「現在我知道了,也相信大哥!」頓了頓,她又道:「往後大哥在哪裡,我便到哪裡去,這樣可好?」 

「真的?」岳雲一聽,喜不自勝。「妳的意思是願意跟著我,願意嫁給我了,是嗎?」 

儘管害羞靦腆,但小小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是,我願意!」 

「感謝老天!」岳雲衝動地一把抱起她,原地轉了幾圈。「妳可知我等待這一天等得好苦……」 

「知道,大哥對我的情意,我此生難報!」 

「別說什麼報答的話,我只要妳像現在這樣願意接受這份感情——只是在名份上,恐怕要委屈妳了!」他有些歉然。 

她輕輕搖頭。「只要能跟著大哥,那些我都不在乎!」 

「小小!」岳雲再也遏制不住胸中激情氾濫,捧起小臉,在瑰麗脣瓣上親了親。粉頰更見酡紅,欲語還羞。 

兩人緊擁著,傾聽彼此心跳聲息;歷經一番折磨,終能初嚐兩情相悅的甜美,此時彷彿無聲勝有聲。 

忽然,敲門聲擾亂恬靜,一把倉卒的女音高聲喊道:「駙馬!小的有急事稟報!」 

岳雲皺眉,開了門,見是伺候趙璦的大宮女含香,一臉的焦急。 

「妳有什麼事?」 

「駙馬,公主突然昏厥過去了!請您快去看看!」 

岳雲愣了愣,語帶不悅道:「這狀況應該先請大夫,讓我過去做什麼?」 

含香不料他竟冷淡如斯,也愣了下,硬起頭皮回道:「小的早已命人請大夫去!只是公主身子有恙,難道駙馬不該過去關心嗎?」 

一旁,小小早已驚白了臉,迭聲催促道:「是啊,大哥快去看看!」說著搶先一步出了房門。岳雲無可奈何,也只好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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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趙璦肯仔細用心去聽,就會知道此刻的琴音深切流露出彈奏者的心情,掩藏其中的悲戚哀婉一點兒也不輸給她! 

只可惜趙璦讓胸中的嫉妒和厭惡衝昏了頭——黎小小實在太美了!除了色藝雙全,溫婉柔順的性子我見猶憐,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是紅顏禍水!於是,她滿腦子想的只是如何能除掉黎小小這眼中釘,而不讓岳雲有機會挽回! 

一曲彈畢,小小起身一禮,道:「公主恐是不喜歡這曲子吧!對不起,小小彈得不好。」一開始她就發現聽琴者不但心不在焉,而且臉色陰晴不定。 

趙璦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本殿沒有不喜歡,而且妳確實彈得很好!」 

「公主謬讚了。」小小又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此刻該是有些乏了,是否要先回房休息?」 

「唔、也好!」趙璦頓了頓,朝耿諒吩咐道:「本殿此次是以將軍夫人身分住下,若有地方各級官員來見,一律打發了。」 

「是,小的明白。」 

忽然她又對小小說道:「這段期間,就辛苦妹子,好好陪我這新嫂子賞遊江南風光,如何?」 

小小不料她會這麼說,有些一愣,才趕緊回道:「公主如不嫌棄,小小自當相陪。」 

趙璦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那就多謝妳了。」說完,便在府中管家引領下,前往居處休息。 

隔日起,幾個趙璦帶來的隨侍ㄚ頭也都各司職分,開始張羅起公主常居生活諸事。趙璦更是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不但更動了許多府中擺設,甚至還立了不少新規矩。 

突然之間,本來單純寧靜的將軍府,一下子徹底改頭換面。但要說是氣象一新,卻又隱約透著一絲暗潮洶湧的詭譎。 

相較之下,詩晴和畫憶兩人在一干使喚ㄚ頭裡像是成了格格不入的外人。兩人大感氣悶,可不敢跟小小說,也不捨她擔心,只好跑去找耿諒大吐苦水。 

「我看,連帶我們也成了公主的眼中釘了!」詩晴翹起小嘴埋怨。「昨天,那個叫含香的大ㄚ頭還爲一點小事責罵我呢!」 

「責罵我們也沒啥要緊,但是她們還搶走了我特地幫小姐準備的蔘湯,說什麼匆忙南來,忘了替公主準備,要小姐先讓出去!」難得好脾氣的畫憶也動了怒。 

「真是太過分了!我瞧她們肯定是故意的,變著法子要欺負小姐!」 

耿諒搔搔後腦杓,支吾道:「應該、應該沒有這麼嚴重吧?」 

「還有啊,公主出門賞景,卻把小姐當成使喚ㄚ頭,一下要她做這、一下要她做那的,雖然臉上帶著笑,可肚子裡肯定恨死小姐了!」 

「是嗎?」出遊之時耿諒沒跟著去,應該說是趙璦故意支開他,沒讓他跟著,想必也是對他有了戒防之心。 

「耿大爺,這麼下去,公主恐怕當真會趕走小姐的!你得想想法子才行啊!」 

「憑我能想什麼好法子?」耿諒苦笑著:「除非將軍回來,否則誰敢阻擋公主?」 

「那你就寫封信請將軍即刻回來呀!」 

「不,這不成的!」耿諒猛搖著手。「將軍人在前線,要是沒有請旨就擅離崗位,會遭軍法處置的!」 

「那,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小姐和我們被趕走嗎?」ㄚ頭倆愁眉苦臉外加可憐兮兮望著他。 

「妳們別那樣望著我,望得我好心酸吶!」私底下,耿諒也將她們當成自己妹妹看待,維護之心自是有的。「這樣吧,如果妳們當真被趕走,我也跟著離開,總之不會讓小姐流落在外頭!」 

不過,三人料不到趙璦的打算不僅單純欺負小小或者趕走她而已,而是要讓她再也不能回到岳雲身邊。 

◎◎◎ 

來到江南半個月後,趙璦終於付諸行動了! 

首先,她先打發耿諒前往北京,替自己送信給皇上,還交代他一些瑣事,目的就是要他無法破壞自己的計畫。 

由於是公主親自下的令,耿諒雖懷疑事有蹊蹺,但也不得不乖乖上路了。 

然後,連著幾日,趙璦一反初到時的態度,以將軍夫人的名義,分別請了許多蘇、杭兩地的官員夫人來府中小聚,對外宣稱是要了解江南民風習俗,實際上卻在話語中透露要替小小找個婆家的意思。 

「已經過世的黎將軍也算忠臣,黎姑娘為忠良之後,又和駙馬結為異姓兄妹,無論如何本殿這當嫂子的,都得要替她的將來好好打算呀!」 

幾個官員夫人聽了都是用力點頭,交相稱讚起公主的得體大度,聽得趙璦一陣心花怒放。 

諷刺的是,錦上添花送高帽,人人都爭先唯恐落後,但真要幫小小找尋對象的時候,卻又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起來了。江南一帶有誰不知名伎黎小小與大將軍岳雲那段轟動一時的風流故事,儘管不能落實兩人當中是否真有情愫曖昧,但又有誰當真敢動他『義妹』的主意? 

可這會兒,公主又放了消息出來,態度似是非常急切。這些官夫人當面不拆穿,個個心下可雪亮了,要換作自己丈夫有個這麼標緻絕美的義妹,恐怕也是跟趙璦一樣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拔除了吧! 

又過數日,終於,那個要美人、不要命的人還是出現了!此人便是杭州知州周彥文之子,周大宗。 

一年多前,在小小成為新花魁的晚上,他曾經調動衙役到旖香院準備鬧事,卻差點讓岳雲廢了手去。前車之鑑不遠,但是想染指小小的色心可從來沒有停過。他從母親口裡聽聞公主要替小小招親,立刻央求父母同意這門婚事。 

周氏夫妻商量一晚,實在不想因此得罪岳大將軍,可周大宗才顧不了這許多,他索性自己領了個媒人婆,上將軍府找公主提親去了。 

「糟了!糟了!」聽聞消息的詩晴一路跌跌撞撞進了小小房裡,驚惶神色把小小和畫憶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瞧妳急成這模樣!」畫憶伸手攙住她。 

「不、不好了!有、有人上門提親來了!」喘著氣,詩晴努力往外迸話。 

小小一愣:「給誰提親?」 

「都、都是公主啦!她、她自作主張要把小姐妳嫁出去——」 

「什麼?」畫憶大驚。「這是真的嗎?」 

詩晴深吸一口大氣,迸出連珠砲一串:「我方才去廚房,湊巧聽見那些ㄚ頭跟老媽子正說起這事,對方是杭州知州的少爺,叫什麼周大宗的,這時候人也還在廳上跟公主說話呢!公主實在太過分了,這種事竟然也沒跟小姐商量一聲!」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畫憶擔心地望著小小,然而卻從那平靜面容上望不見任何情緒。 

「不怎麼辦,就隨公主意思去做吧!」說完,坐回窗邊,拿起針線繼續縫著。她正在縫製一套衣物,打算送給岳雲,也算是最後告別的紀念。 

ㄚ頭倆對望一眼,轉過頭去,默不作聲瞧著小小的動作。一針一線她縫得很仔細,很紮實,就像是要把自己整顆心都縫進去似的。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上頭,跟著又落一滴…… 

「小姐!」畫憶終於忍不住撲過去,輕輕摟住她肩膀。「小姐如果想哭,就放聲哭吧!這麼憋著,會傷身體的……」說著,自己也哽咽了。 

那頭,詩晴一咬牙、一跺腳,逕往房外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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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冬過去,轉眼三月暖春又到,江南比北方更早領略春光,眼見繁花盛開滿園,卻無法將小小心中的寒涼驅走分毫。在耿諒刻意的隱瞞下,她以為岳雲仍在北京,為免多生困擾和誤會,因此幾個月來她都沒有與岳雲書信來往。

強壓下心中思念的結果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容易多愁善感,絕色麗容依舊,但總透著一股不見血色的蒼白。

長日無事,她能對著園子裡的鞦韆或是大樹發上好幾個時辰的獃,直到兩個小ㄚ頭看不過去,磨著她教琴還是教棋、認字什麼的,才能稍稍分散她思念岳雲的心神。

——這樣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小小心裡沒有個底,認真來說她已成了無可付託一切的空殼,心魂早隨著那一場大病幽幽蕩蕩遠走。

然而她不知道,遠在北京的永平公主趙璦也是同樣憔悴可憐,甚至心境上比小小更加悽慘,因為她嫁了一個完全無視自己存在的丈夫,這樣的婚姻也如同一個冷冰冰的空殼子。

但趙璦不同小小的一點是,她是皇家公主,是岳雲正式過門的妻,她有主動出擊的優勢。

在獲知公主要前來蘇州的消息之後,耿諒像熱鍋上的螞蟻急了兩三天,一面去信給岳雲告知此事,一面思量要怎麼跟小小說起,才不會嚇著她。

——公主不會不知道府裡有這麼個將軍義妹,更不會不清楚岳雲對小小的感情,否則她根本不需要大老遠的來走這一遭!

想了又想,仍是沒啥好主意,於是決定先找兩個小ㄚ頭商量一番。

「公主的目的是想趕走小姐吧?」詩晴總是先往壞的方面想去。

「示威的意味肯定有,但還不至於趕人吧?」畫憶則樂觀些。「畢竟小姐可是將軍義妹,算起來公主還是人家嫂子呢!」

「不管公主來意如何,重點是小姐的反應。」耿諒有些愁眉苦臉。「我真怕她倔脾氣發作,到時候硬要搬出府去。如此一來,我肯定會給將軍殺頭的!」說著還摸了摸自己後頸,滿臉的恐懼。

「對喔,小姐是說過這話的。」兩ㄚ頭總算明白耿諒在煩惱什麼了。

「只是,公主要來,將軍怎麼沒阻止也沒跟著呢?」

「將軍根本不在北京,他早去了西北前線了。」

「啊!」兩個女娃驚呼,面面相覷。詩晴忙問:「將軍跟公主吵架啦?所以公主才要來找小姐出氣,對不對?」

「有沒有吵架我不知道,不過公主很早就愛慕著將軍,這事人人都知道。」耿諒更直接坦承:「公主應該也知道了將軍對小姐一往情深,這趟南來是不是有什麼打算,那還真是說不準了!」

「那,咱還是勸小姐避開吧!」詩晴提議道。

「怎麼避?要避往哪裡去?難道要小姐重回旖香院?」畫憶深不以為然,轉頭又問上耿諒。「耿大爺,那位公主娘娘的性情如何,你應該知道一些吧?」

「這個嘛……」耿諒搔搔後腦,斟酌著用詞。「公主平日雖然不大說話,對人倒是挺溫和的,畢竟皇上也才登基不久……呃、總之,我瞧她不像會是作賤旁人的姑娘家。」

「還姑娘哩!」詩晴翻了個大白眼。「人家都和將軍成了親,做了夫妻啦!」

耿諒啞然失笑。「妳這ㄚ頭就愛找人話碴!」

畫憶沉吟:「如此聽起來公主娘娘不像是壞人,那應該也用不著擔心——」話沒說完就讓詩晴給打斷。

「事情沒有這樣單純啦!公主娘娘貴為金枝玉葉,平時事事順心,當然沒必要發脾氣,可一旦事情扯上情敵,恐怕那度量就沒這麼大嚕!」

畫憶想了想,道:「總之,這事就坦白告訴小姐,由小姐來決定。耿大爺若不方便說,那就讓我們說去。」

耿諒正中下懷,咧嘴一笑,道:「如此,就拜託妳們兩個啦!」

◎◎◎

小小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冷淡,只是說聲知道了,之後無論兩個ㄚ頭再說些什麼,她只當耳邊風過,沒有絲毫回應。

很快的,護送公主的大隊人馬在半個月後抵達。將軍府上下為了接待這位嬌客,幾乎亂成一團。這期間耿諒也已收到岳雲的回信,回信內容很簡單,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小小離開將軍府。

耿諒看著信,眉頭更皺了——如果公主硬要趕人走,他這小小親隨怎能阻止得了?

無論如何,必須面對的時候終於到了。在大廳,兩個女子初次見面。小小行過拜見大禮便靜靜侍立一旁。

第一眼,趙璦就完全明白岳雲為什麼會愛上黎小小——低頭斂眉的她絲毫掩不去絕色姿容,周身散發一股優雅恬靜的氣質。這般天仙女子,別說男人動心,就連趙璦看了也要驚艷而神魂顛倒。

自慚形穢之餘,一股酸澀湧上,剎那間閃過許多念頭,感慨、忌妒、憎惡……,然而,最強烈的竟是毀滅!

「聽說妳曾經是青樓女子?」平淡語氣卻挾著濃濃的輕蔑掃去。

小小明顯感受廳上眾人臉色微微一變,尤其耿諒和兩個ㄚ頭更是流露關心和緊張,但她依舊低著頭。

「回公主的話,是的。」小小沒有驚惶迴避,沒有委屈不滿,因為那是事實,終究會跟著她一生一世,落入旁人話柄的事實,所以她才執意要拒絕岳雲的求親。

趙璦更逼近一步:「那妳又可知道將軍認妳為義妹,承受了多大壓力麼?」

「回公主的話,知道。」些微苦澀突地佔據了小小的眼角。

趙璦一聲悶哼。「既然知道,適當時候就該懂得進退。」她話中挾話說道。

來江南之前,她早已設想過,若是能和對方融洽相處,甚至以手段收服,那麼還有機會可挽回丈夫的心。但如今她明白,徹底明白,不論自己多麼努力,都絕無可能取代黎小小在岳雲心中的位置。

既無法取代,也無法容忍,或許岳雲會恨她一輩子,但她只有這個選擇!

「公主的意思,小小明白了。」低垂的睫羽在白皙雪膚落下一道弧形暗影。「適當時候,小小一定會遵從您的意思。」

如同謎語般的對話聽得眾人一頭霧水,趙璦卻感到滿意,且很快換上一張笑臉。

「如此真是太好了,妹子果然善解人意!對了,聽聞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一手琴藝能舒心懷、解百憂,本殿很想聽聽看。」

「小小只是粗通,恐怕會擾了公主清聽。」

「妹子不必過謙!還是妳瞧不起我這義嫂,不願意彈給我聽?」

「小小不敢!」她頓了頓,又道:「既然公主想聽,小小獻醜就是。」

回身正要吩咐詩晴去取,趙璦卻阻止道:「慢著,既要聽琴,自然得配著好景!咱們到後園去罷!」說著走下階來,親自挽起小小,逕往後頭走去。

廳上,一干人看得懵了。趙璦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到底意味著什麼?尤其她那句『適當時候』聽在耳中,似乎有些玄機。耿諒不懂,回頭看看兩個小ㄚ頭也是一臉迷糊。

三人相互望了望,均是搖頭不解,當下只好也先跟著到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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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胤早有打算要將女兒許給義子岳雲,只因前幾年領兵征戰,後來又登基為帝,諸多國事忙得不可開交,便把事情給耽擱了。前番趁著岳雲進京述職,他遂提了出來,熟料岳雲卻是一口拒絕。

「公主金枝玉葉,微臣高攀不起。再說,臣也已經有了深愛的女子。」

皇帝愣了下,悶哼一聲:「你說的是不是那個煙花女子黎小小?」對於臣子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岳雲這樣的心腹大臣,趙胤自然格外留心注意。

甚至當年遇刺後,他還派人調查過,證實黎光遠的確有個兒子在他死後不知去向,而妻子和女兒則投奔了姻親龐家。只是他想不到黎小小正是自己義子幼年的救命恩人,也想不到後來她會進了青樓。

「小小不是煙花女子!」岳雲反駁道。「她乃已故南唐將軍黎光遠之女!」

「那你就更昏憒!」皇帝突然來了氣。「你殺了黎光遠,卻把仇人之女接進府裡,現在還說愛上人家!你可以不當回事,難道她就一點也不介意?」

「那件事小小並不知情。」

皇帝冷笑。「那就坦白告訴她,瞧瞧她作何反應?」

黎文韜爲報父仇,都不惜隻身行刺他這領軍的指揮官,趙胤就不信黎小小肚量有多大,能接受真正的殺父仇人!

「臣、臣不敢說……」年輕面容閃過一絲恐懼,連聲音裡都帶著罕見的驚惶不安。「小小她、她對殺父仇敵懷抱深深憎恨!」

「這就是了。」皇帝放緩口吻,勸道:「你們注定了是仇家,要化解這段恩怨不大容易。你與她結拜異姓兄妹,又好生安置照顧,已算是很對得起黎某了,將來找個好人家將她嫁出去,也就再無虧欠了不是?」

岳雲低頭不語,他既已愛上小小,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嫁給旁人?這種痛苦絕對會比無法坦承感情還要讓自己受盡折磨。

皇帝打量他,雖非親生,但總歸以父子相稱〸年有餘,深知這時的岳雲不比幼年,數度生死對決、沙場磨練已令他徹底改變,此時他性子堅如磐石,言出必行,如今要他放棄對黎小小的念頭絕無可能。

「看來,你是執意要拒絕朕了?」趙胤確認道。

岳雲拱手道:「請皇上原諒臣的不知好歹。」

「哼,你是不知好歹沒錯!」趙胤想了想,又道:「但朕決意還是要將璦兒許你,招我兒為駙馬!」

「皇上!」岳雲忙要再辭,卻見趙胤大手一揮,龍顏肅穆。

「此事已定,不必多言!」他眼中透出一股寒冷。「若你不從,朕就下令將那女子列為逆黨抓入大牢,還要治你個包庇之罪!」

「皇上!」岳雲急得迸出大汗,下跪求情道:「懇請義父看在孩兒面上,千萬不要傷害小小!」

「她會怎麼樣,決定權在你。」皇帝背過身,又道:「還有,賜婚特使明早啟程,在他抵達蘇州前,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岳雲愣了愣,才恍然明白皇帝用意,心頭不禁一陣溫暖,深深叩首道:「微臣謝主隆恩!」

父子情分一場,趙胤當然也不願義子在懷著遺憾的情況下迎娶自己的寶貝女兒,於是打算藉這機會逼迫岳雲對小小表明,以諧好事。但怎知岳雲馬不停蹄趕回府中,一番深情卻換來小小『錯愛』兩字。

心灰意冷的岳雲接下聖旨後,連自己的將軍府片刻也待不下去,旋即再回北京。只是進了宮面聖,他仍是一心婉拒婚事。

得知黎小小的態度後,皇帝趙胤很是敬佩其義節。

「雲兒,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這樣罷,你與璦兒成婚一年後,可收此女為妾,璦兒那裡由朕去安撫。」

本來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但岳雲娶的是皇家公主,沒有皇帝老丈人親口允許,納妾的念頭連在心中想想都是罪過;另一方面,這麼做也是為了保存公主顏面。

「不,臣還是不能娶公主。」

皇帝悶哼一聲,面有慍色。「別忘了你已經接下旨意,此事也即刻要頒布天下,難道你想讓朕出醜?」

「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去好好準備,七日後朕親自爲我兒兩人主持婚事。」

岳雲默了一會兒,拱手道:「那麼,臣請旨自願前往西北戰場效力。」

『啪』的一聲,皇帝重重在龍案上一擊。「你這臭小子就是打定主意要跟朕頂著幹了?」

岳雲雙腿一跪,低頭不語。

皇帝氣呼呼的死瞪著他,一面惱他冥頑不靈,一面又惜他痴心情長,良久才道:「好,等婚事一了你就給朕滾到西北去!短時間內別讓朕再看到你這臭小子!」

「遵旨!」岳雲深深低下了頭去。

◎◎◎

大紅花燭高照,幾行燭淚早已乾了,在燭身上凝結成醜陋可怖形狀。紅頭巾下,秀美臉龐亦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新婚之夜本該有旖旎風光無限,但新房裡卻只有新娘獨坐床沿面對一室冷清。

稍早,岳雲來到房中。他的出現讓頭巾下的她立刻感覺臉紅心跳,可那腳步來到幾尺之外就停了。

隔著頭巾只聽得他道:「夜已深,請公主早點歇下。微臣告退!」

公式化、不帶半點感情的音調彷彿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沒有歡欣喜悅,沒有溫馨調情,也沒有共飲交杯,甚至連喜帕都沒先替她揭下,就這麼又匆匆退了出去。

——新郎岳雲,她的將軍駙馬向來不是臨陣脫逃之人,可今晚他卻選擇不戰而退了!

顫抖著手,趙璦緩緩扯下頭巾任由掉落在地,然後又取下沉重的鳳冠,淚眼朦朧看了看那上頭的晶瑩華貴,突然,奮力一把甩出去,那鳳冠應聲撞上一旁的櫃子倏然重重落地,沉悶的鈍聲之後,珍珠翠玉嘩啦嘩啦滾了一地。

「公主,您怎麼啦?」門外,侍候她的大ㄚ頭含香聽得聲響,急忙推門進來察看。

「滾出去!」

「……是!」哆嗦著身子,含香慌忙退出。

漲紅的臉孔上還有餘淚,趙璦突然揪住自己胸口,急劇喘氣不已。她不是一落地就身為公主,皇帝趙胤家教甚嚴,因而她本來也不是任意驕縱之人,可誰遇到這種情況不會難過?不會憤怒?今晚可是她的新婚之夜啊!

岳雲算是與她自小就認識的了,雖然交談不過幾次,也不是分外親近,但對他的愛慕卻隨著年歲增長,內心總悄悄盼望著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偉岸男子的妻!

此刻她的願望是達成了沒錯,但卻完全不是自己預想中的圓滿啊!桌上的紅燭餘淚似乎帶著譏諷的嘲笑,大紅喜幛和窗櫺上的囍字也都變得分外刺眼。

有關岳雲拒婚的事她也約略聽說過,要自己容得黎小小並非什麼困難之事,反正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甚至岳雲這份深情也教她曾經感動。

「……但是你既然允了婚事,咱們也拜過了天地,就該待我如妻,溫言合歡,這般冷淡、這般無情,叫我情何以堪?」自言自語中透出一股悲涼與深深埋怨。

默默掉了一會兒淚,趙璦才胡亂抹了去,重整心情,朝外喊道:「來人!」

「是。」侍女含香再度進入屋內。「公主,有什麼吩咐?」

「駙馬今晚宿在何處?」

「聽說駙馬爺還沒睡,還在書房裡和人談打仗的事呢。」這類的消息,早有人通報過來,約莫是看準了公主定要詢問。

趙璦又想了一會兒,正色道:「今晚,駙馬睡在本公主這兒,不管宮裡誰來問起,都是這答案,聽見了麼?」

「這……」含香面上露出迷惘不解。

「聽見了麼?」趙璦又問了一次,聲調嚴厲。

「是,奴婢聽見了。」

「要是讓本公主知曉這府裡有哪個膽敢亂說話,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通通不保!」

「是!」含香的頭點得更快了。「奴婢會慎重告誡他們的。」

「還有,駙馬明早就要動身前往戰場,妳領著幾個ㄚ頭親自把衣物準備好,西北天候寒苦,莫要讓駙馬受了涼。」

「是!」含香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其他吩咐,這才退出門外張羅去了。

深深的一聲長嘆,趙璦起身吹熄燭火,也不換下喜服,逕往床榻一倒,黑暗中睜著大眼,了無睡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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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對我來說,她就像天上降下的仙女一樣美麗出塵,一樣遙不可及!不過,感謝老天,此刻她就在府中,就在我的面前!」岳雲終於直言說出,目光也轉為熱烈。


「啊——」小小低呼,難掩驚訝。「大哥、大哥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這種事能夠開玩笑的嗎?」岳雲輕輕拉過一雙小手,合在自己掌心當中。「我是個粗人,遇上這種事不懂得該怎麼表達才好,但妳應該明白我不是隨便的男人,我是認真想娶妳為妻!」 


「大哥!」小臉頓時飛紅,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


「小小,我知道這事來得突然,片刻之間妳或許很難接受,不過我實在無法再繼續隱藏下去了!」 


「但我以為我們之間只是兄妹之情……」 


「一開始是如此沒錯,但這趟上京後,我才明白自己早就愛上了妳。我想知道妳對我的想法,想聽妳親口回答。」  


「我……」吶嚅著,小小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充滿期待的目光。 


打從前幾日聽了皇帝打算賜婚的消息後,她一直是恍恍惚惚地,心像是猛然被抽空了,可腦袋裡卻多出許多亂糟糟、難以釐清的思緒。 


隱隱約約的,她害怕、甚至是不希望那消息是真的,畢竟天下之大,除了這座將軍府,實無她這孤苦伶仃女子的容身之處。但現下卻突然從岳雲口中聽到這番表白,驚愕之餘,反而更有種如在夢中的不切實感。 


一時間,比起前幾天更為紛亂的思緒湧上,讓她在其間痛苦掙扎。 


凝望著雪白粉頸,岳雲屏息等待,但一顆心噗通狂跳,簡直比頭一回上戰場還要緊張不已。 


終於,小小再度抬頭,似是已做出決定。「大哥,實話說我敬重你、愛慕你的心情也是一樣的,但……對不起,我不能…不能答應此事……」說到後來已是些許哽咽。 


乍聽她前半段話,岳雲歡喜的不能自己,卻不料最終的答案卻完全令他錯愕。 


「這是為什麼?難道妳還不相信我麼?」他急切問道。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我自己不好……我、我不配!」些許晶瑩沾染睫羽,水氣氤氳的眸子裡漾著淡淡愁苦。 


「我不准妳那麼說!」岳雲喊道,猛然將柔弱身子擁入懷中。「妳忘了〸多年前我們初識的時候,我還是個小乞丐嗎?當時妳就沒嫌棄我,怎麼如今卻說出這種話來?」 


「今非昔比!」她仰起小臉,淚如春雨。「起碼當時我是個清白人家的女兒,可如今我、我已是……這樣的我只會讓大哥成為笑柄的……」 


「胡說!這理由我不接受!」他一個勁搖頭,「只要我認定了妳,妳也願意嫁我,不管旁人說什麼都不重要!」粗糙生繭的大掌捧住小臉,輕柔替她拭去殘淚。 


「但是……」小口張了張,遲疑道:「還有皇上賜婚之事……」 


「那件事——」岳雲正要說話,忽然身後傳來耿諒帶著些許倉皇的稟報。 


「將軍,賜婚特使已經到了!」 


「這麼快?」濃眉大皺,一臉的不悅;小小也同時變了臉色。 


「皇上果真要讓公主下嫁大哥了?」 


「那是皇上自做主張,我沒打算答應。」岳雲簡短解釋。「我這就去辭退了,妳等我片刻即回。」 


他說著要走,小小更見驚慌了,忙拉住他衣袖。 


「大哥要抗旨?」她眼中浮現憂心忡忡。「倘若惹惱了皇帝,恐怕大哥會有性命之憂啊!」 


岳雲笑了笑。「別擔心,義父頂多臭罵我一頓,但不會因此殺了我。再說,我想娶的人只有妳,怎麼也不會去娶趙璦那ㄚ頭!」趙璦即是永平公主。 


「不!」小小仍是擋下他,眼中堅決更甚。「我感謝大哥的錯愛,但我決不會嫁給大哥為妻。所以請大哥還是應允皇上吧!」 


岳雲愣住了,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 「妳、妳當真不願嫁我為妻?」 


緩緩的、凝重的,小小只是搖頭不語,唯有慘白面容道出心中萬般無奈與苦楚。 


幾步之外,耿諒瞧著這一幕,心裡頭可真是又急又慌。前頭賜婚使正等著岳雲領旨,但這裡卻眼看著要掀起狂天巨浪了。詩晴、畫憶兩ㄚ頭也藏身花叢之後,高懸一顆心偷看著。 


岳雲凝望小小,瞬時閃過無數念頭,疼惜愛憐、莫名氣惱、憤恨不解,甚至還想乾脆強押她成婚算了,然而,終是讓她眼中隱隱滾動的珠淚給一一化了去,最後剩下的只是茫無邊際的悵然若失。 


扯了扯嘴角,他露出一絲苦笑。「記得,我說過無論妳有任何心願都會替妳做到,如果這是妳的希望——」 


「我希望大哥平安順遂,與公主婚姻和諧!」小小飛快接口道。 


「是麼?好,很好!哈哈哈——」岳雲放聲大笑,無盡的悲涼悽愴盤旋,驀然轉身大步離去。耿諒瞅了小小一眼,連忙也尾隨岳雲而去。 


柳絮般身子輕晃了晃,小小一手摀住嘴、一手捂著心口,頓時軟了雙腿蹲下身來,詩晴、畫憶兩ㄚ頭見狀連忙衝過來扶住了。 


「小姐妳怎麼樣了?」 


「小姐莫哭!莫難過啊!」 


兩人一個勁兒勸慰,但小小的淚水就像失了閘的潰堤,全然止不住;勉強在她們的攙扶下回到自己屋裡,單薄身子在棉被裡瑟縮成一團,岳雲臨去的苦笑依舊迴盪心間,直比霜雪更為冷冽。


◎◎◎

 

那日過後,小小突然的病倒了,迷迷糊糊中不知躺了幾日夜,再醒來時,只覺腦子空蕩蕩的,連心也彷彿丟失了不知在何方。 


「小姐,妳醒啦?」 


「……嗯。」她若有似無的應了聲,空茫目光吃力的轉向兩人。 


「謝天謝地,妳終於醒了!」ㄚ頭倆異常歡喜。「大夫說妳要是再不醒,恐怕會捱不過去哩!」 


小小沒說話,忽然想起那年母親也是這麼病在床榻,沒多久就過世了——自己要是就這麼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小姐想不想吃點東西?」詩晴關切問道。「大夫交代妳醒了之後,要多補充營養和體力——我去給妳熱碗粥來,好不好?」 


她連搖頭都顯得無力。「不用了,我不餓……」 


「可是妳不吃東西怎麼會好呢?」畫憶急了。「要不,喝碗蔘湯吧?」 


「不,我什麼都不想吃!」小小喘了喘氣,道:「將軍、將軍呢?」 


「當日接了旨,將軍就又匆匆上京去了!」詩晴小嘴一癟。「您不肯答應將軍,將軍傷心難過不在話下,可連您自己也都哭成淚人兒——詩晴真是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子?」 


「我、我不想連累大哥啊……那當下,大哥要真是為了我抗旨,皇帝肯定會因為失了面子而發怒的……」小小一開口,眼淚又幾欲掉落,但是此刻她仍然不悔做那決定。 


「耿大爺說將軍這回北上,指不定就會在北京住下,所以才把他留下好照料妳。」畫憶解釋道。 


「是麼?」聽到岳雲可能不再回來,小小胸口漫上一陣抽痛,原來心還在,只是讓自己給狠狠撕裂了。 


「我們看妳病得嚴重,本想請耿大爺通知將軍一聲——」 


「不,千萬別通知他!」小小連忙喊道。「妳們沒讓他知道吧?」 


「耿大爺也料定了妳會這麼說,所以沒敢稟報。」詩晴頓了頓,「但是小姐妳知道嗎?在妳昏迷的時候,口裡總是喊著將軍……」 


一抹迷惘神情掠過:「我、我喊著大哥?」但爲什麼她毫無印象呢?只感覺自己彷彿總做著一個夢,一個可怕的惡夢。 


「小姐一邊喊、一邊哭,還嚷著要將軍別、別拋下妳……」小ㄚ頭倆對看幾眼,神情裡還有幾許忸怩,想來當時的話語還不止這些。 


「啊!」一聲輕呼,蒼白頰邊浮上兩朵彤雲。 


「小姐,我猜想妳也是很喜歡將軍的,對麼?」大著膽子,畫憶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小姐雖然到過旖香院兩年,可妳依舊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這一點將軍再清楚不過,小姐實在不需要輕賤自己的。」 


詩晴也靠了過來。「我想,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將軍這般真心真意對待小姐的男人了,妳說對麼?」 


「……大哥待我確實很好!」小小默了默,慘澹一笑。「但我想,我們就真是無緣做夫妻吧!」 


總而言之,事情已成定局,岳雲也北上去了,注定未來他們之間就此交錯後又將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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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去冬來,很快的,小小住入將軍府中已過了大半年,這段期間岳雲出過兩次遠門,一回是奉皇帝趙胤之命,領軍前往西南協助弭平叛亂,他慣於征戰,這一仗僅僅月餘便順利將逆黨手到擒來;第二回則是在一個月前進京述職。

「小姐,將軍上京也快回來了吧?」 

「嗯,應該吧!」小小望著園中有些蕭條的景象,忽然想起那年的雪夜。其實記憶真的已經淡去,但和岳雲重逢之後,漸漸的又常常回想起來。 

——人和人的緣分當真微妙,在兜了一個大圈子後,本來看似不再有交集的兩條線忽然之間又連上了。 

可自從岳雲出征西南回來後,他們的相處顯著親近卻又說不上自然,似乎突然間有些別扭橫生出來——難道是為了她先前說過的那些話嗎? 

她知道當今皇帝趙胤是岳雲的義父。看得出他對待義子極好,岳雲也真心且忠心耿耿的為趙胤賣命。儘管如此,她並不埋怨岳雲,更加不可能因此憎恨他,畢竟趙胤對岳雲有恩,在那段兵荒馬亂的歲月,如果沒有趙胤,岳雲可能也活不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再找個時間跟大哥解釋清楚比較好……小小暗忖著,耳邊,詩晴的話音隨著思緒飄盪過來:「小姐,我聽街上人說,將軍又要高昇了。」 

「是麼?」小小絲毫不奇怪外頭的流言。「大哥上回打了勝仗,高昇也在常理之中。」 

兩個小ㄚ頭對望一眼,頓了頓,畫憶有些小心翼翼開口:「但是,將軍升的不是職位,而是、而是身分……」 

「身分?」小小這才發現兩人有些個兒神情古怪。「妳們說話幹麼吞吞吐吐的?」 

「我、我們是怕小姐聽了會難過……」 

「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點說清楚來!」 

ㄚ頭倆仍是支支吾吾的。「將軍沒有發生什麼事,唔、算起來也是……唉,聽說將軍要成婚了……」 

「成婚?」小小果真吃了一驚。瞬間,兩個字彷彿大石投入平靜心湖,引起不小的浪濤。 

「是啊!街上人人都在傳,皇上要把自己的女兒,永平公主許給將軍,這一來將軍就成了駙馬,真正的皇親國戚了!」詩晴的性子憋不住話,索性一股腦說了。 

「……是麼?那、那樣很好哇!」顫著聲,小小擠出個笑容,卻不明白自己心中那份突來的恐慌究竟是什麼。「大哥年紀不小,也該成家了。」 

「話這麼說是沒錯,可是,小姐妳想想,那公主娘娘真嫁了來,萬一她容不下咱們怎麼辦?」 

「又或者她不肯前來江南,便會要將軍搬去北京,那時咱們又該怎麼辦才好?難道咱們也跟著去北京?」 

兩個人妳一言、我一語,原來早已在心中設想過諸多狀況了。 

「咱們當然不去北京!」小小毫不猶豫說道。「還有,大哥如果跟公主成婚,咱們就搬出府去,免得又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更深一層說,她可以容忍岳雲爲趙胤賣命,卻無法接受和仇人之女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窘境。 

「搬出去?」詩晴睜大眼睛。「小姐想搬去哪兒啊?」 

「哪兒都可以。」小小的口吻越發堅定。「本來我就擔心給大哥惹來紛擾,這下剛好有個藉口可以離開了。」 

ㄚ頭倆無言對望著,眼中都有些許悵然,心中念頭卻一致認為以大將軍的性子肯定不會允許小小搬出府去的。 

◎◎◎ 

岳雲騎在馬上奔馳,渴望著盡快回到自己的蘇州府邸,而且這一次的念頭比起之前都更加強烈了。 

他深深思念著那嬌美容顏,思念著那有著她的芳香氣息縈繞的處所,或許是這份感情壓抑得太久了,以致於此刻胸中如同盤據著一隻猛獸,正咆哮著想闖出牢籠來。 

——若要把這份感情比喻成一座牢籠半點也不為過!他初時真是要把小小當成異姓兄妹對待的,但日日相處下來,竟悄悄萌發了其他念頭,可怕的、邪惡的,卻也是叫人想起來就怦然心動的念頭。 

她的清新脫俗、她的溫情體貼、她的晏晏笑語,一舉一動都深刻心版上,恍然之間才明白早在重逢的那個晚上,自己就已不由自主愛上了她。 

但是他不能表示什麼,一丁點都不能,深怕會嚇壞了那柔弱女子,也深怕會犯下更加無法挽救的遺憾!於是將洶湧的情感都深埋心底,牢牢的看守住,不讓它輕易逃脫出來。 

可如今,思念驅策著他只想奔向她,不顧一切奔向她——再也不要遭受這般無邊無際的折磨了!他對自己說道,就把這份心意對她坦白,然後由她來安排他們的結局吧。 

將軍回府的消息很快地傳到了後園。 

隨著靴聲橐橐,岳雲大步流星,轉眼已經來到。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小小!」 

有些忘情的,兩人同時間將手伸了出去,緊緊地握住彼此,無言中默默感受那掌心間的溫熱。毋需交代,其餘旁人都識相的遠遠躱開了去。 

好一會兒,岳雲才先開了口。 

「一個月不見,妳怎麼好像瘦了?」她的模樣是早就鑄入心底了的,因而儘管只是絲毫的變化也能教他看出來。 

「是麼?我怎不覺得。」麗顏綻出微笑,有些不自在的。「大哥氣色倒是挺好的,是有什麼喜事嗎?」 

「嗯,是有樁事情要對妳說,只是妳可要有心理準備——」 

「大哥是要告訴我皇上賜婚的事吧?恭喜大哥了!」小小極力鎮定,做出欣喜神情,卻忽然意識到這時候兩人還交握雙手,悄悄想抽離,怎知岳雲卻是牢牢握住了不放。 

「誰跟妳說的?」濃眉微蹙。「又是那兩個ㄚ頭對吧?」 

「這是天大喜事,大哥為何顯得不悅?」 

岳雲不答,只牽起她來到亭子裡坐下。 

「小小,妳可曾惱我、怨我?」 

「大哥何出此言?」小小詫異不已。「我從來沒有那念頭,恐怕大哥是誤會了——上回我說一輩子忘不了仇人,但我恨的只是趙胤一人,對大哥我只有無限感激。」 

「除了感激,就沒有別的了嗎?」岳雲望著她,眸光有一絲期待悄藏。 

「大哥的意思是……」 

「小小,聽我說——」岳雲提了口氣,這時候不免面露緊張神色。「我、呃、我喜歡,不,應該說我愛上了一名女子……」說到這裡又頓了一頓,但見小小臉色微微一變。 

「大哥果真愛上了永平公主?」 

「幹嘛又提到她?」岳雲再次皺眉,隨即搖頭。「不,不是她。」 

「那、那名女子是何人?」 

岳雲眼中竟罕見的閃過一抹戲謔。「這女子妳也熟識,但我卻不知她對我的想法如何……老實說,我愛慕她很久了,但始終不敢說出口,深怕會嚇著她。」 

「我也熟識?」小小露出茫然神色。「難道大哥希望我替你去問問?」 

「能夠如此,當然是最好。」岳雲點點頭。「我希望能當面聽到她的回答,若是她也願意,我們就立刻成婚!」 

「立刻成婚?」小小莫名顫了顫,一下子陷入沉思當中。她在想不論岳雲要娶何人,自己的離開都勢在必行了。忽然間,一種微微的、酸酸的,又說不上什麼滋味的感覺在心頭漾開。 

「小小,妳怎麼不說話了?」 

她回過神,勉強一笑,道:「事關大哥的幸福,我要是能幫上忙當然沒問題,但不知那女子究竟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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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小小的伺候ㄚ頭們存著懷疑,就連岳雲的親隨耿諒也是感到好奇。

耿諒早年跟隨趙胤,雖已識得岳雲這名勇將,但兩人並不格外親近,直到岳雲獲賜大將軍銜、兼任節度使後,才在趙胤的示意下轉任岳雲的親隨。

來到蘇州,岳雲指派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尋黎小小。

老實說,一開始耿諒也以為岳雲和一般男人同樣心思,目的只想染指這朵青樓名花。但三個月過去了,兩人之間始終以禮相待,這讓耿諒感到敬佩卻又難以理解。

他感覺得出來岳雲對黎小小的感情很不一般,並不純粹只是恩人或者義妹而已,但岳雲就是能謹守分寸,行為舉止當中毫不洩漏半分。

唯一能看出點端倪的,就是岳雲不論公務多麼繁忙,每日定會抽空陪伴小小,兩人一塊兒用餐、閒話家常或是論棋品茗。更有些時候,小小撫琴、岳雲舞劍,默默流動在他們之間的是一種特有的氣氛,也是只有彼此才懂得的默契。

隨著這層默契逐漸加深,即使只是對坐無語,周身縈繞的和諧感就像一幅圖畫般,教人看了賞心悅目。

——唉,明明就是一對天成佳偶,為啥卻不得共結連理咧?耿諒在心中嘆息不已。

這一日,剛過傍晚,岳雲就返回府中。與小小共進晚餐之後,兩人來到後園亭子談心,詩晴、畫憶兩個小ㄚ頭和耿諒都在一旁伺候。

隨意說了一些家常話之後,岳雲放下茶杯,似乎思考了許久才決定開口。

「妹子,明日起大哥要出趟遠門。」

「大哥要去哪裡?」

「西南。」岳雲不願意她擔心,因此沒有透露太多。「順利的話,一個月左右就能回來了。」

然而,小小是如此的聰慧、如此的心思細膩,她馬上就想到這趟遠行並不單純,眼中也立時閃過一抹憂心。

「大哥是要去戰場,對吧?」

岳雲心中悄歎,點了點頭,道:「妹子當真聰明!不過妳別擔心,只是一小股流寇作亂,不算什麼難打的仗。」

想起從未謀面的父親就是死在戰場之上,她臉上神色更加憂慮。「不論如何,大哥得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嗯,這是當然!」岳雲點頭允諾。「倒是我不在府中,妳一人恐怕會感到寂寞,要是想出門散心,就跟府裡的管事說一聲,讓他給妳安排。」

蘇杭兩地名勝之處頗多,偶爾,岳雲也是會帶著她出門賞景。但兩人都盡量低調,一個布衣、一個素顏,隨從也只耿諒或者詩晴兩ㄚ頭。

小小搖搖頭。「大哥沒有平安回來之前,我哪裡也不去。」

岳雲知她心意,也不多勸,只道:「妹子不要胡思亂想,閒時我會寫信給妳報平安。」

她這才露出些許歡慰。「這樣最好了!回想起來,從前我也常常給爹爹寫信的,一寫就是好幾大張,可惜終此一生我都沒機會見他一面。」

「妳沒見過親爹?」不只岳雲詫異,一旁的兩個ㄚ頭也都暗自吃驚。她們跟隨小小兩年有餘,卻從來沒聽小小提過這段往事,至於耿諒當然更是不知所以了。

小小幽幽地歎了一聲。「嗯,聽我娘說我剛出生時,爹爹抱過我一回,可就那麼一回,之後他一直在戰場上沒回來,所以到他去世前,我都沒見過他。」

「對不起,我、我竟不知是如此……」岳雲心中頓時湧起更多的歉意和不捨。原來他不僅害得小小沒了爹,更令她有著這麼大的遺憾!算起來,他這『兇手』倒還親眼見過黎光遠,和他說話,而且曾經與他作生死搏鬥哩。

小小反而輕輕一笑。「大哥何必跟我說對不起?這些都與大哥無關啊!」

「不,妳不知道……唉,總之是我對妳不住!」岳雲臉上歉然神色更甚。「妹子,妳還有沒有什麼心願,說出來讓大哥給妳去辦!」

她想了想,道:「我沒什麼心願……但如果能找回哥哥,那就太好了。」

「妳哥哥去了哪裡?」

「三年前他說要去給爹報仇,但是之後就都沒了他的消息。我恐怕他是出了什麼意外……」

「報仇?」岳雲心中突地跳了幾跳,「他要找誰報仇?」

默了默,輕輕的語音低道:「當今皇帝,趙胤!」

「什麼?」一語說出,眾人皆驚。

「妳哥哥想行刺皇上?」

「可那時候他還不是皇上!」小小辯道。「聽說那場仗,趙胤是指揮官。哥哥很是惱他,半夜裡就離了家。但我想他定然沒有成功,否則後來趙胤也做不了皇帝。」

「那,妳呢?妳、妳可也想過要報仇?」岳雲見小小神情顯著激憤,有些困難地開了口。

「當然也想過的!」一抹苦笑淡淡的噙在唇邊。「可我只是個弱女子,哪裡真的能夠?但我心中仇恨一輩子都不會消失,我永遠也不會原諒那個人!」

聽她這般表明,岳雲的臉色更加顯得難看了。「原來妳、妳心中如此憎恨……」

低聲的自言自語挾著濃濃失意,聽在小小耳中很是困惑,連忙解釋:「大哥,我是恨趙胤,但是我並沒有恨你啊!你可千萬別誤會了!」

岳雲搖搖頭,沒有說話。幾個人當中,約略明白其中一二的大概只有耿諒了。此時,他已經想起當年那場戰役,親手拿下黎光遠首級的正是眼前這位青年將軍!他也突然明白了為何岳雲要如此盡心盡力照顧黎小小,但卻遲遲不肯表白內心真實感情。

——造化弄人!黎小小曾經救過岳雲,但是後來岳雲卻殺了她的親爹。如今,橫亙在兩人當中的是不共戴天的殺父大仇,這隱藏的秘密就像海面下的暗潮一般,一旦黎小小知道實情,會有何種後果便不言而喻了。

亭子裡,沉重的氣氛低迴,兩人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過了多久,岳雲才再度開了口,嗓音聽來卻有些瘖啞。

「妹子,我會叫人想法子找尋妳哥哥下落,只要他還在人世,你們總會再見的。」

「嗯,那就謝謝大哥了。大哥明日既要出門,今晚就早點休息吧!」

「好。」岳雲很快起了身,卻是朝著書房走去,耿諒連忙尾隨在後。

進了書房,岳雲也只是坐在那裡呆呆出神,似乎還為小小的情緒而牽動。

耿諒忽然間有些不忍,壓低了聲量勸道:「將軍,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畢竟戰場就是個刀劍無眼的人間煉獄,生死一向難料——當初黎將軍若是不死,死的很可能就是將軍你啊!」

岳雲看了他一眼,又沉思良久才出聲。「我本也是這麼想,然而方才知道小小心中的仇恨是這般深濃,恐怕這一世她都不會原諒我了。」

「依小的看,小姐是個明理之人,只要她能理解將軍當時處境,想必這段心結還是能夠化解的。」耿諒安慰說道。

岳雲搖了搖頭,卻道:「你安排一些人去打聽黎文韜下落,一有消息就盡快回報。」

「將軍真要找尋他?」耿諒反問。「倘若他已經知道真相,恐怕找回來就是個禍害!」

「就算如此,本將軍也坦然受之。」岳雲正色道。「我既應允了小小,就不能失信於她。」

「是,屬下知道了。」耿諒拱了拱手,退出了書房外。

——唉,這麼一個剛直磊落的青年,這麼一個蕙質蘭心的少女,到底這兩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但願老天爺可別再捉弄他們才好啊。

不知不覺間,耿諒也跟著深深憂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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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胤稱帝,一統天下,但其時中原仍是呈現紛亂局面。岳雲官拜節度使,統管江南,每日公務繁忙,往往都到夜深才回府邸。

剛到廊下,便聽小小房中傳來琴音。他擺手示退耿諒,自己肅立原地靜聽。他雖不懂音律,但聽那曲調頗感柔和,宛如一人輕輕歎息,似有愁懷滿腔,又如夜霧輕漫春園,微風低拂楊柳。一會兒,琴音漸低,似止未止。稍頃,房中傳出畫憶語音。

「小姐,夜深了,妳還不睡嗎?」

「嗯。」小小低應,道:「將軍還沒回府吧?」

「方才問過,還沒呢!不過應該也快了。」

「唉,將軍每日如此繁忙,我真怕他會累壞身子。詩晴,妳再去廚房將蔘湯熱過,等將軍回府就送過去。」

「是。」

聽得小小如此關心自己,岳雲一陣感動,正欲上前敲門,裡頭詩晴也正好開門出來。

「啊!將軍你回來了!」小ㄚ鬟很是高興,連忙請他入房。「快請進來,小姐方才還問起您呢!」說完她朝畫憶招了招手,兩個小ㄚ頭便快步往廚房而去。

「大哥!」小小迎上前。「你先坐會兒,我讓詩晴熱碗蔘湯給你補身。」

岳雲笑了笑,在桌邊坐下。「放心,妳大哥身子沒那麼差,不必替我如此擔心。」

小小聽了也是一笑。「大哥自己不擔心,總不能禁止我擔心吧!我瞧著大哥的氣色不太好,是誰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誰惹我生氣,是剛剛我聽了妳的琴音……」頓了頓,又道:「妳在此居住不開心嗎?是不是有人對妳說了些什麼?」他敏感的聯想。

小小搬入將軍府中居住,為靖流言,又和岳雲結為異姓兄妹,然而流言蜚語仍是如火如荼在蘇州城內大街小巷流竄。畢竟一個是艷冠群芳的花魁名伎,一個是氣血方剛的年輕將軍,誰能當真相信兩人之間毫無兒女私情?

岳雲威重令嚴,手底下的兵丁人人只有一顆腦袋可砍,自然不敢亂嚼舌根,這些流言傳不入將軍府中,小小鎮日足不出戶,本該也聽不到什麼。只是,兩個小ㄚ鬟有時外出採買些胭脂水粉,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回來和小小說了,還一臉的氣憤不過。她們都深知岳雲和小小之間清白坦蕩,便受不了那些閒言閒語。

「原來是琴聲教大哥聽出來了。」一抹苦笑揚起,她倒不是煩惱自己名譽,而是不願岳雲遭到誤解。「要是我哥哥還在就好了,如此一來就不會連累大哥了。」

「清者自清。」岳雲仍是那態度。「就算妳哥哥回來,我也會叫他一起來府中居住,不會讓妳搬出去。」

「大哥實在對我太好了。」正如耿諒所說,一段時日接觸,小小已明白了岳雲性情剛毅,言出必行,此時便也不跟他爭辯什麼。

岳雲搖搖頭。「我做的還不夠多。對不起,我整天在外頭忙,沒能陪伴妳,妳在府裡恐怕氣悶得很吧?」

「不會呀!」小小微微一笑。「反正我也不愛出去,在府裡就賞賞花、彈彈琴、讀讀書什麼的,日子一樣過得很快樂。」

說話間,詩晴端著碗進來。「將軍,請快趁熱喝了吧!這可是小姐親手熬的唷!」

「是麼?」他有些詫異。「那真是謝謝妹子了!」

「而且啊小姐還不准我們插手,結果燙了自己呢!」

岳雲驚道:「傷得如何?有沒有讓大夫看過?快讓我看看!」他放下碗,奪過一雙小手細細察看,果見指腹間有數粒細小水泡。

「這點小傷不要緊的。」小小忙抽回手,臉紅嗔道:「詩晴,妳這ㄚ頭太多話了!回頭看我怎麼罰妳?」

小ㄚ鬟吐吐舌,收了碗,三步倂作兩步跑到門邊和畫憶又躲了出去。

「妹子,妳實在不需如此辛苦自己的。」岳雲慨道;其實他自父母雙亡後,除了義父趙胤,並無旁人如此關心,更別說替自己費心張羅什麼,這時候不由得既感動又雜以些許慚愧。

「做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辛苦?」小小催促他快喝蔘湯,又倒了杯茶給他。「大哥如此照顧我,我也想對大哥盡點心力,要是連這點小事都不讓我做,我才會感到氣悶呢!」

「但是……」

「大哥別真把我當千金小姐了!再說,我也沒那麼嬌弱,娘生病那時候都是我在照顧她的,今日只是不小心燙著了而已。」

想了想,他才道:「好吧,若是妳能感到開心,我當然是不反對,只要妳別再傷了自己就好。」

「謝謝大哥!」小小粲然而笑。「對了,夜也深了,大哥忙了一整日,還是早點休息吧!」

「嗯,妳也快點睡。還有,往後別為我等門了。」走到門邊,他忽又回頭交代道。

「才說呢,大哥又忘了——不是說好了由我做喜歡的事嗎?」她噘起小嘴抗議。「再說,沒有見到大哥平安回府,我怎麼能安心入睡?」

其實岳雲自己也是一樣,每晚回府沒有先來小小屋裡見見她,總覺得無法安心——所謂的親人,不就正是這般相依為命的感覺嗎?

「……嗯,那就隨妳吧。」

「大哥晚安!」

「晚安!」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岳雲返回北廳自己屋裡去。

詩晴畫憶兩ㄚ頭這時才敢露臉,雙雙進了房,伺候小小就寢。

「詩晴壞ㄚ頭,往後妳再多話,我就送妳回三娘那裡去。」小小仍不忘告誡。

「不要啦,小姐!我以後不敢就是了。」詩晴頓時愁眉苦臉起來。「其實小姐不該惱我,我也只是想讓將軍知道妳對他很好而已。」

「和將軍對我的恩情比起來,這種小事算什麼?說出來反而只是丟人而已!」

「小姐想要報恩,何不嫁給將軍?」小ㄚ頭心直口快,才說完就見小小已是沉下了臉,面罩寒霜。

「妳胡說什麼?」她氣得臉色煞白。「明日妳就回旖香院去,我不要留妳在這裡了!」

「小姐!」詩晴驚得下跪,扯著她裙襬求情。「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但是請妳別趕我走!我不想再回青樓那種地方去了,拜託妳了小姐!」到後來眼淚已是汨汨流出。

「小姐,詩晴不是故意的,請妳原諒她這回吧!」旁邊畫憶也跟著哀求起來。

「妳……」小小見詩晴嚇得不輕,一時心便軟了。「還不噤聲!難道妳要把全部人都哭過來看戲嗎?」

詩晴抹了抹眼淚,哽咽道:「那,小姐還要讓我回去不?」

「這回,就再饒妳一次!」小小仍是神情凝重。「不過,妳信口胡說的毛病要是不肯改,我就讓將軍把妳發配邊疆,看妳要跟誰亂說去?」

「是,詩晴知道了。」小ㄚ鬟受這一嚇,真是再也不敢亂說什麼了。但她心裡還是不明白,明明是好好的一對兒,為啥只能做兄妹,不能做夫妻?

——就算小小不願意,難道岳大將軍對著美人兒竟也能心如止水嗎?在聽了外頭那些閒話後,小ㄚ頭自己不免也這麼懷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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