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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小小的伺候ㄚ頭們存著懷疑,就連岳雲的親隨耿諒也是感到好奇。

耿諒早年跟隨趙胤,雖已識得岳雲這名勇將,但兩人並不格外親近,直到岳雲獲賜大將軍銜、兼任節度使後,才在趙胤的示意下轉任岳雲的親隨。

來到蘇州,岳雲指派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尋黎小小。

老實說,一開始耿諒也以為岳雲和一般男人同樣心思,目的只想染指這朵青樓名花。但三個月過去了,兩人之間始終以禮相待,這讓耿諒感到敬佩卻又難以理解。

他感覺得出來岳雲對黎小小的感情很不一般,並不純粹只是恩人或者義妹而已,但岳雲就是能謹守分寸,行為舉止當中毫不洩漏半分。

唯一能看出點端倪的,就是岳雲不論公務多麼繁忙,每日定會抽空陪伴小小,兩人一塊兒用餐、閒話家常或是論棋品茗。更有些時候,小小撫琴、岳雲舞劍,默默流動在他們之間的是一種特有的氣氛,也是只有彼此才懂得的默契。

隨著這層默契逐漸加深,即使只是對坐無語,周身縈繞的和諧感就像一幅圖畫般,教人看了賞心悅目。

——唉,明明就是一對天成佳偶,為啥卻不得共結連理咧?耿諒在心中嘆息不已。

這一日,剛過傍晚,岳雲就返回府中。與小小共進晚餐之後,兩人來到後園亭子談心,詩晴、畫憶兩個小ㄚ頭和耿諒都在一旁伺候。

隨意說了一些家常話之後,岳雲放下茶杯,似乎思考了許久才決定開口。

「妹子,明日起大哥要出趟遠門。」

「大哥要去哪裡?」

「西南。」岳雲不願意她擔心,因此沒有透露太多。「順利的話,一個月左右就能回來了。」

然而,小小是如此的聰慧、如此的心思細膩,她馬上就想到這趟遠行並不單純,眼中也立時閃過一抹憂心。

「大哥是要去戰場,對吧?」

岳雲心中悄歎,點了點頭,道:「妹子當真聰明!不過妳別擔心,只是一小股流寇作亂,不算什麼難打的仗。」

想起從未謀面的父親就是死在戰場之上,她臉上神色更加憂慮。「不論如何,大哥得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嗯,這是當然!」岳雲點頭允諾。「倒是我不在府中,妳一人恐怕會感到寂寞,要是想出門散心,就跟府裡的管事說一聲,讓他給妳安排。」

蘇杭兩地名勝之處頗多,偶爾,岳雲也是會帶著她出門賞景。但兩人都盡量低調,一個布衣、一個素顏,隨從也只耿諒或者詩晴兩ㄚ頭。

小小搖搖頭。「大哥沒有平安回來之前,我哪裡也不去。」

岳雲知她心意,也不多勸,只道:「妹子不要胡思亂想,閒時我會寫信給妳報平安。」

她這才露出些許歡慰。「這樣最好了!回想起來,從前我也常常給爹爹寫信的,一寫就是好幾大張,可惜終此一生我都沒機會見他一面。」

「妳沒見過親爹?」不只岳雲詫異,一旁的兩個ㄚ頭也都暗自吃驚。她們跟隨小小兩年有餘,卻從來沒聽小小提過這段往事,至於耿諒當然更是不知所以了。

小小幽幽地歎了一聲。「嗯,聽我娘說我剛出生時,爹爹抱過我一回,可就那麼一回,之後他一直在戰場上沒回來,所以到他去世前,我都沒見過他。」

「對不起,我、我竟不知是如此……」岳雲心中頓時湧起更多的歉意和不捨。原來他不僅害得小小沒了爹,更令她有著這麼大的遺憾!算起來,他這『兇手』倒還親眼見過黎光遠,和他說話,而且曾經與他作生死搏鬥哩。

小小反而輕輕一笑。「大哥何必跟我說對不起?這些都與大哥無關啊!」

「不,妳不知道……唉,總之是我對妳不住!」岳雲臉上歉然神色更甚。「妹子,妳還有沒有什麼心願,說出來讓大哥給妳去辦!」

她想了想,道:「我沒什麼心願……但如果能找回哥哥,那就太好了。」

「妳哥哥去了哪裡?」

「三年前他說要去給爹報仇,但是之後就都沒了他的消息。我恐怕他是出了什麼意外……」

「報仇?」岳雲心中突地跳了幾跳,「他要找誰報仇?」

默了默,輕輕的語音低道:「當今皇帝,趙胤!」

「什麼?」一語說出,眾人皆驚。

「妳哥哥想行刺皇上?」

「可那時候他還不是皇上!」小小辯道。「聽說那場仗,趙胤是指揮官。哥哥很是惱他,半夜裡就離了家。但我想他定然沒有成功,否則後來趙胤也做不了皇帝。」

「那,妳呢?妳、妳可也想過要報仇?」岳雲見小小神情顯著激憤,有些困難地開了口。

「當然也想過的!」一抹苦笑淡淡的噙在唇邊。「可我只是個弱女子,哪裡真的能夠?但我心中仇恨一輩子都不會消失,我永遠也不會原諒那個人!」

聽她這般表明,岳雲的臉色更加顯得難看了。「原來妳、妳心中如此憎恨……」

低聲的自言自語挾著濃濃失意,聽在小小耳中很是困惑,連忙解釋:「大哥,我是恨趙胤,但是我並沒有恨你啊!你可千萬別誤會了!」

岳雲搖搖頭,沒有說話。幾個人當中,約略明白其中一二的大概只有耿諒了。此時,他已經想起當年那場戰役,親手拿下黎光遠首級的正是眼前這位青年將軍!他也突然明白了為何岳雲要如此盡心盡力照顧黎小小,但卻遲遲不肯表白內心真實感情。

——造化弄人!黎小小曾經救過岳雲,但是後來岳雲卻殺了她的親爹。如今,橫亙在兩人當中的是不共戴天的殺父大仇,這隱藏的秘密就像海面下的暗潮一般,一旦黎小小知道實情,會有何種後果便不言而喻了。

亭子裡,沉重的氣氛低迴,兩人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過了多久,岳雲才再度開了口,嗓音聽來卻有些瘖啞。

「妹子,我會叫人想法子找尋妳哥哥下落,只要他還在人世,你們總會再見的。」

「嗯,那就謝謝大哥了。大哥明日既要出門,今晚就早點休息吧!」

「好。」岳雲很快起了身,卻是朝著書房走去,耿諒連忙尾隨在後。

進了書房,岳雲也只是坐在那裡呆呆出神,似乎還為小小的情緒而牽動。

耿諒忽然間有些不忍,壓低了聲量勸道:「將軍,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畢竟戰場就是個刀劍無眼的人間煉獄,生死一向難料——當初黎將軍若是不死,死的很可能就是將軍你啊!」

岳雲看了他一眼,又沉思良久才出聲。「我本也是這麼想,然而方才知道小小心中的仇恨是這般深濃,恐怕這一世她都不會原諒我了。」

「依小的看,小姐是個明理之人,只要她能理解將軍當時處境,想必這段心結還是能夠化解的。」耿諒安慰說道。

岳雲搖了搖頭,卻道:「你安排一些人去打聽黎文韜下落,一有消息就盡快回報。」

「將軍真要找尋他?」耿諒反問。「倘若他已經知道真相,恐怕找回來就是個禍害!」

「就算如此,本將軍也坦然受之。」岳雲正色道。「我既應允了小小,就不能失信於她。」

「是,屬下知道了。」耿諒拱了拱手,退出了書房外。

——唉,這麼一個剛直磊落的青年,這麼一個蕙質蘭心的少女,到底這兩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但願老天爺可別再捉弄他們才好啊。

不知不覺間,耿諒也跟著深深憂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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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胤稱帝,一統天下,但其時中原仍是呈現紛亂局面。岳雲官拜節度使,統管江南,每日公務繁忙,往往都到夜深才回府邸。

剛到廊下,便聽小小房中傳來琴音。他擺手示退耿諒,自己肅立原地靜聽。他雖不懂音律,但聽那曲調頗感柔和,宛如一人輕輕歎息,似有愁懷滿腔,又如夜霧輕漫春園,微風低拂楊柳。一會兒,琴音漸低,似止未止。稍頃,房中傳出畫憶語音。

「小姐,夜深了,妳還不睡嗎?」

「嗯。」小小低應,道:「將軍還沒回府吧?」

「方才問過,還沒呢!不過應該也快了。」

「唉,將軍每日如此繁忙,我真怕他會累壞身子。詩晴,妳再去廚房將蔘湯熱過,等將軍回府就送過去。」

「是。」

聽得小小如此關心自己,岳雲一陣感動,正欲上前敲門,裡頭詩晴也正好開門出來。

「啊!將軍你回來了!」小ㄚ鬟很是高興,連忙請他入房。「快請進來,小姐方才還問起您呢!」說完她朝畫憶招了招手,兩個小ㄚ頭便快步往廚房而去。

「大哥!」小小迎上前。「你先坐會兒,我讓詩晴熱碗蔘湯給你補身。」

岳雲笑了笑,在桌邊坐下。「放心,妳大哥身子沒那麼差,不必替我如此擔心。」

小小聽了也是一笑。「大哥自己不擔心,總不能禁止我擔心吧!我瞧著大哥的氣色不太好,是誰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誰惹我生氣,是剛剛我聽了妳的琴音……」頓了頓,又道:「妳在此居住不開心嗎?是不是有人對妳說了些什麼?」他敏感的聯想。

小小搬入將軍府中居住,為靖流言,又和岳雲結為異姓兄妹,然而流言蜚語仍是如火如荼在蘇州城內大街小巷流竄。畢竟一個是艷冠群芳的花魁名伎,一個是氣血方剛的年輕將軍,誰能當真相信兩人之間毫無兒女私情?

岳雲威重令嚴,手底下的兵丁人人只有一顆腦袋可砍,自然不敢亂嚼舌根,這些流言傳不入將軍府中,小小鎮日足不出戶,本該也聽不到什麼。只是,兩個小ㄚ鬟有時外出採買些胭脂水粉,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回來和小小說了,還一臉的氣憤不過。她們都深知岳雲和小小之間清白坦蕩,便受不了那些閒言閒語。

「原來是琴聲教大哥聽出來了。」一抹苦笑揚起,她倒不是煩惱自己名譽,而是不願岳雲遭到誤解。「要是我哥哥還在就好了,如此一來就不會連累大哥了。」

「清者自清。」岳雲仍是那態度。「就算妳哥哥回來,我也會叫他一起來府中居住,不會讓妳搬出去。」

「大哥實在對我太好了。」正如耿諒所說,一段時日接觸,小小已明白了岳雲性情剛毅,言出必行,此時便也不跟他爭辯什麼。

岳雲搖搖頭。「我做的還不夠多。對不起,我整天在外頭忙,沒能陪伴妳,妳在府裡恐怕氣悶得很吧?」

「不會呀!」小小微微一笑。「反正我也不愛出去,在府裡就賞賞花、彈彈琴、讀讀書什麼的,日子一樣過得很快樂。」

說話間,詩晴端著碗進來。「將軍,請快趁熱喝了吧!這可是小姐親手熬的唷!」

「是麼?」他有些詫異。「那真是謝謝妹子了!」

「而且啊小姐還不准我們插手,結果燙了自己呢!」

岳雲驚道:「傷得如何?有沒有讓大夫看過?快讓我看看!」他放下碗,奪過一雙小手細細察看,果見指腹間有數粒細小水泡。

「這點小傷不要緊的。」小小忙抽回手,臉紅嗔道:「詩晴,妳這ㄚ頭太多話了!回頭看我怎麼罰妳?」

小ㄚ鬟吐吐舌,收了碗,三步倂作兩步跑到門邊和畫憶又躲了出去。

「妹子,妳實在不需如此辛苦自己的。」岳雲慨道;其實他自父母雙亡後,除了義父趙胤,並無旁人如此關心,更別說替自己費心張羅什麼,這時候不由得既感動又雜以些許慚愧。

「做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辛苦?」小小催促他快喝蔘湯,又倒了杯茶給他。「大哥如此照顧我,我也想對大哥盡點心力,要是連這點小事都不讓我做,我才會感到氣悶呢!」

「但是……」

「大哥別真把我當千金小姐了!再說,我也沒那麼嬌弱,娘生病那時候都是我在照顧她的,今日只是不小心燙著了而已。」

想了想,他才道:「好吧,若是妳能感到開心,我當然是不反對,只要妳別再傷了自己就好。」

「謝謝大哥!」小小粲然而笑。「對了,夜也深了,大哥忙了一整日,還是早點休息吧!」

「嗯,妳也快點睡。還有,往後別為我等門了。」走到門邊,他忽又回頭交代道。

「才說呢,大哥又忘了——不是說好了由我做喜歡的事嗎?」她噘起小嘴抗議。「再說,沒有見到大哥平安回府,我怎麼能安心入睡?」

其實岳雲自己也是一樣,每晚回府沒有先來小小屋裡見見她,總覺得無法安心——所謂的親人,不就正是這般相依為命的感覺嗎?

「……嗯,那就隨妳吧。」

「大哥晚安!」

「晚安!」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岳雲返回北廳自己屋裡去。

詩晴畫憶兩ㄚ頭這時才敢露臉,雙雙進了房,伺候小小就寢。

「詩晴壞ㄚ頭,往後妳再多話,我就送妳回三娘那裡去。」小小仍不忘告誡。

「不要啦,小姐!我以後不敢就是了。」詩晴頓時愁眉苦臉起來。「其實小姐不該惱我,我也只是想讓將軍知道妳對他很好而已。」

「和將軍對我的恩情比起來,這種小事算什麼?說出來反而只是丟人而已!」

「小姐想要報恩,何不嫁給將軍?」小ㄚ頭心直口快,才說完就見小小已是沉下了臉,面罩寒霜。

「妳胡說什麼?」她氣得臉色煞白。「明日妳就回旖香院去,我不要留妳在這裡了!」

「小姐!」詩晴驚得下跪,扯著她裙襬求情。「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但是請妳別趕我走!我不想再回青樓那種地方去了,拜託妳了小姐!」到後來眼淚已是汨汨流出。

「小姐,詩晴不是故意的,請妳原諒她這回吧!」旁邊畫憶也跟著哀求起來。

「妳……」小小見詩晴嚇得不輕,一時心便軟了。「還不噤聲!難道妳要把全部人都哭過來看戲嗎?」

詩晴抹了抹眼淚,哽咽道:「那,小姐還要讓我回去不?」

「這回,就再饒妳一次!」小小仍是神情凝重。「不過,妳信口胡說的毛病要是不肯改,我就讓將軍把妳發配邊疆,看妳要跟誰亂說去?」

「是,詩晴知道了。」小ㄚ鬟受這一嚇,真是再也不敢亂說什麼了。但她心裡還是不明白,明明是好好的一對兒,為啥只能做兄妹,不能做夫妻?

——就算小小不願意,難道岳大將軍對著美人兒竟也能心如止水嗎?在聽了外頭那些閒話後,小ㄚ頭自己不免也這麼懷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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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條纖細身影穿梭在竹林子裡,腳下踩著落葉發出窸窸窣窣聲響。更進林子深處,『嗤嗤嗤』連續的破空聲響在來人腳步聲後頓時止住。

「靜兒,妳怎麼來了?」

「來給你送午飯啊!」褚靜揚了揚手上的提籃,笑道:「天不亮,你連早飯也沒吃就來練習,這樣發出的鏢怎麼會有力道呢?」

「有沒有力道,還請大師姐檢驗看看。」

「誰是你的大師姐了?我不看!」褚靜嗔道,氣呼呼扭過頭去——最討厭他這麼喊,明明自己只大他三個月,這一喊卻像是老了好幾歲似的。

黎文韜見狀只是一笑,拿出帕子擦了擦臉和手,便坐下來吃飯。

褚靜其實是個靜不下來的女孩子,一會兒又轉過臉來,笑嘻嘻道:「對了,爹說你近來進步許多,也許再不用多少時間就可以練成他的絕技了。」

「是麼?希望如此!」黎文韜有些感慨說道。

三年前那個夜裡,他辭別母親,一心只想要為父報仇,星夜兼辰趕往北方,但也足足花了個把月時間才探清趙胤所率軍旅動向。然而,趙胤貴為殿前都檢點,手下精兵數萬,平日也有數百親軍和幾名大將隨侍在側,別說刺殺,就是要近身都難。

要他就此放棄又滿心不甘,於是天天盯緊了主帥營帳想趁機偷襲,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在苦守了大半個月後,終於是讓他有了機會。

這一日傍晚,趙胤只帶了幾名親隨外出巡視附近地勢,順便騎馬散心,黎文韜連忙尾隨在後。來到一山澗處,趙胤見景色優美,下得馬來,取了些清涼溪水喝了,大暢快意。

趙胤對屬下招呼說道:「來,你們也都來喝喝,這溪水可真甜呐!」

「是!」眾人領了命便紛紛下馬,不止喝水,有的還脫了靴,趁機下溪去清涼一番。

就在此時,黎文韜突然衝出,持刀砍向趙胤。「狗賊納命來!」

事起倉卒,慌亂之間,趙胤竟忘了要拔刀相架,回身拔腿就跑,溪中幾名親隨衝上岸來,將黎文韜團團圍住,手中有刀的就砍,沒刀的就大聲吆喝助陣。

黎文韜幼時便好武,曾經跟著幾名武館師父練過手腳,此時胸中一股怒氣就是要報父仇,臨陣對敵毫無畏懼,一陣砍殺竟讓他殺了一人、傷了兩名親軍。那旁,趙胤已是回過神來,拔出腰刀,掠過來接陣。

「你是何人?為什麼要殺我?」趙胤但感狐疑不已。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自然要殺你報仇!」

「若要報仇,何不在戰場上光明正大找老夫對陣?」趙胤深不以為然道。他自忖領兵多年,殺敵無數,但都是為國為公,從不涉及私人恩怨,像這般單獨行刺,於他來說還是頭一遭的新鮮哩。

「哼,說得好聽!上了戰場,你前呼後擁,誰能近身殺你?」

趙胤暗自打量他一會兒,道:「聽你口音是南方人,難道你是南唐哪名將領之子?」他見對手不過一〸八九歲少年,於是做此揣測,甚至還有瞬間想過對方或許是黎光遠之子。

黎文韜不答,手上唰唰唰拚命送招過去,只盼能立斃仇人於刀下。趙胤有心要詢問他出身來歷,反倒沒有痛下殺招。只是,時候一長,旁邊的三名親軍就忍不住要上前相助了。

「指揮官,咱們先把這臭小子拿下,再慢慢拷問不遲!」

「唔、也好。」趙胤退開,三人衝上前打算一舉擒下,黎文韜大喝一聲,左劈右砍。

「姓趙的老匹夫,有種就跟我一對一單挑!」文韜衝著趙胤吼道,趙胤卻不受激,依舊撚著鬍子在一旁觀戰。

先前已經花了不少氣力,這時候又以一對三,黎文韜明顯落了下風去,三人雖沒打算殺他,但刀劍無眼,幾個回合後一個不小心,他大腿上就被砍中兩刀,傷口不深但血跡斑斑。

「快投降,不然在你身上再補幾刀!」

「呸,我就算死也不降!有種殺了我好了!」他硬性說道。

三名親軍互相使了個眼色,打算嚇這年輕人一嚇,猛地圍攻上去,三把大刀亮晃晃的朝頭頂砍下,黎文韜舉刀要擋,忽然『嗤嗤』兩聲,眼前銀光閃動,三人之中竟有兩人撒了兵器,握著手腕大聲呼痛。

「是什麼人?」趙胤大喝,朝暗器發來的方向看去。

山澗頂上,一個中年漢子桀桀怪笑兩聲。「你們這些臭當兵的要是再不走,我可不會客氣了!」說話時,又是一陣銀光閃了閃,眾人才看清他手中握著一把細針。

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當兵的可不願意平白在戰場之外丟了性命。其中一人湊向趙胤,輕道:「指揮官,看樣子對方只是個老百姓,咱們不需要多糾纏,還是先走吧!」

「…唔、好吧!」趙胤再看了看黎文韜,道:「年輕人,希望你能正正當當到戰場上和老夫決戰!」

黎文韜悶哼一聲,並不接話。趙胤的親軍牽來馬匹,幾個人上了馬隨即匆匆離去。澗頂上那中年漢子見狀也正轉身欲走,忽然黎文韜喊住他。

「恩人,請留步!」

那人卻道:「你別喊我恩人,我沒打算救你!是那些傢伙擾了我練功,我才趕走他們。」

黎文韜聽了,撲通就地一跪。「那,我要拜恩人為師,請恩人教我武功!」

「你想學了武功報仇?」那漢子睨著他。「人家不是要你到戰場一較生死嗎?」

「那、那只是他隨口說說罷了!」黎文韜急著解釋。「他貴為都檢點,哪裡會肯白白送命?」

漢子又想了一會兒,才道:「若是你真有心報仇,就得聽我的話,時機不到不可輕舉妄動,若是做不到就別學了。」

「做得到,我一定聽師父的話!」黎文韜立刻砰砰砰磕了三響頭,拜了那漢子為師。

那漢子就是褚靜的爹,褚莫為。

褚莫為雖收了黎文韜當徒弟,但對自己的事從來隻字不提;褚靜自小沒了娘,和父親相依為命住在山澗頂上的林子裡,她是個率直天真的姑娘,於人情世理也不大明白,但是自從黎文韜來了之後,小兒女感情便自然而然衍生出來。

三年來,文韜早晚不間斷的苦練功夫,尤其是聽說趙胤已經當上皇帝之後,更是勤加練習,因為要誅殺仇敵就真的只能靠這手暗器絕技了。

褚莫為雖傳授他功夫,但知道他復仇心切,卻時常開導他。

「誰人無死?但要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才行!莽夫之勇,不值一哂!」言下之意是指他這般復仇行為無異於莽夫了。

不錯,文韜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會想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太傻了?父親是沙場將軍,為國捐軀也算光榮,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要談復仇,那麼曾經死在父親刀下的人又該怎麼計算?

且,深入皇宮行刺皇帝可能會失敗,斷送自己一條性命。他死了不要緊,娘和年幼的妹妹又該怎麼辦?

離家三載,也不知她們景況如何?但可預見不會好過到哪裡去。當時一股氣憤要報仇,他也無暇思考那麼多,如今想想是該先將母親和妹妹安頓好,再談復仇才對!

——唉,很多事做了決定就很難回頭,多想也只是徒增後悔!

搖搖頭,黎文韜自己收拾好了碗筷放回籃裡。「我吃飽了。靜兒,謝謝妳!」

褚靜甜甜一笑。「練完功你早點回來,我給你燒一桌好菜。」

「嗯,知道了。」文韜回過身去,依舊對著標靶練將起來。

褚靜凝視他背影好一會兒,才提起籃子,心情很好的哼著小調循來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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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故居,不免觸景傷情,但實話說,黎小小連作夢都想著能再回到這裡,畢竟自己從小就在這園子裡長大,每一磚每一瓦,每個角落都藏著她幼年記憶。

「小姐。」

「以將軍今日之身分,請您還是叫我小小吧!」

已約略明白她的性子,岳雲也不做堅持,逕道:「妳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將軍非要知道不可?」

「因為道義,因為我對妳有份、有份責任在——」如果黎光遠不死,或許她就不會墮入風塵,不是嗎?

小小走到大樹下,輕撫樹身,片刻才道:「其實當年的事,我早已淡忘了。將軍能有今日榮華,應當好好珍惜,若是與我這青樓女子有所牽連,傳出去不好聽,恐怕會誤了您的前程——」

岳雲皺眉,也跟上前,道:「妳左一句將軍、右一句青樓的,難道就不能暫時忘記這些身分問題?再說,我要是顧忌那些,今日就不會上旖香院找妳了,不是嗎?」

「承蒙將軍不棄,但我出身青樓卻是事實——」

「都說了別再提那些!」岳雲失了耐性,一拳頭擊在樹身上,頓時震落片片離葉如雪漫天飄下。見小小驚詫,白了小臉,立刻又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嚇妳……」

緩緩的,她輕輕搖了搖頭。「將軍如果定要知道,小小說了就是。」然而她訴說不堪過往的語氣淡得就像日常小事般,毫無情緒。

「爹死後,我和娘還有虎叔搬到表哥府中居住。隔年,娘突然生病死了,虎叔也給表哥害死了。表哥還要我從了他,我不肯,他就編了個謊將我賣入旖香院。我試過要死,但是三娘防得很緊,老實說她對我也算好,一路栽培我成為花魁,花魁名頭好聽,但仍是煙花女子,注定要過著逢迎賣笑的日子。將軍想知道的,我都說了。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她一抬頭,見岳雲臉色鐵青更甚之前,殺氣騰騰卻是不發一語,倏然轉身大步離去。

「將軍?」小小不明所以,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追過去。剛到花廳便讓兩名親軍攔下。

「姑娘,將軍交代請妳回房安歇。」

「你們將軍呢?」

「在前頭大廳,看樣子要處置人。」

「處置什麼人?」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種時候勸姑娘還是避開的好。」兩人臉色都是一致的戒慎恐懼。

小小想起方才岳雲一臉怒容,確實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心下雖有些惴惴不安,還是回了自己從前的屋子。獨坐了小半時辰,聽得有人敲門。開門見了卻是耿諒領著自己的兩個小ㄚ頭。

「詩晴、畫憶,妳們怎麼會來?」

詩晴輕輕一笑,道:「當然是將軍派人接我們來的呀!」

耿諒解釋道:「將軍以為讓這兩ㄚ頭來伺候姑娘比較方便,就跟風三娘買下她們,其餘物品明日收拾好便會送來,往後就請姑娘安住府內。」

「讓我在這裡住下?」小小驚訝。「這恐怕不妥吧?」

「姑娘,這是將軍的命令。」耿諒正色說道。「軍令如山!一段時日後妳就會明白將軍的性子,因此勸妳最好不要違背他。」

小小默了默,才道:「多謝軍爺提醒,小女子明白了。但不知將軍使了多少銀兩替小小贖身?將來小小也好想辦法還給將軍。」她知道照風三娘的性子是只會多不會少,恐怕還有些不樂意。

耿諒笑了下,道:「這等小事姑娘就別煩心了,總之往後您不需要再回那種地方去。」

小小是三娘好不容易栽培起來的一株搖錢樹,還沒賺飽荷包呢,這時候贖身她當然是有些不樂意,不過礙著岳大將軍的權勢又不敢說不,同時小小的性子倔強也著實讓三娘有些頭疼,暗自一番盤算,索性賣了個人情給大將軍,也好替自己多拉一條人脈,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耿諒又道:「姑娘別喊我軍爺,我叫耿諒,妳喊我名字便是。另外,若是姑娘還有需要什麼,派ㄚ頭來跟我說一聲就行。那我不打擾姑娘歇息了。」說著要退出門外。

「耿大哥,能否請問方才將軍處置了什麼人?」

耿諒想這也不需隱瞞,便道:「姑娘的表哥,龐邦昌。」

「啊!」小小又是一驚。「將軍殺了他?」

「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我猜大概到不了半路就會見閻王去吧!」耿諒笑得愜意。「這還是看在姑娘面上,否則將軍會立即斃了那傢伙。」

小小心底悄嘆一聲。一開始她不欲岳雲過問往事,便是擔心狡猾難纏的龐邦昌又會使出什麼詭計來。不想才一轉眼,這自己痛恨的姻親仇人就給定了罪流放他鄉,可見世事果真無常啊!

「將軍如此替小女子仗義,請耿大哥代我謝過將軍了!」

「要我謝,不如姑娘自己去說吧!」耿諒搖搖頭,一臉無奈。「實話說,將軍此刻還在氣頭上,咱們可沒人敢過去打擾。」

她想了想,遂道:「那就請耿大哥帶路。」

一前一後來到書房,耿諒通報之後就飛快離開了。看見小小來到,岳雲緩了緩臉色,道:「妳怎麼還沒歇下?」

「將軍。」小小上前一福。「我是來感謝將軍仗義之情。」

岳雲揮了揮手,道:「本將軍持節治理江南,治下有這等敗類自然要加以處置,妳用不著介意。」

「但無論如何,將軍還是爲虎叔平了冤屈,這份恩情小小也代虎叔謝過了。」說著又是一禮。

「不用了!」岳雲伸手要扶,但一碰著她,忙又縮了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緊張神色讓小小不禁微笑。美人一笑傾國傾城,他又不可避免看得怔愣了去。

沉默了一會兒,小小委婉說道:「將軍留小小在府裡住下雖是一番美意,但是此舉實在不妥。」

「我倒看不出有何不妥,還是妳不相信我?」

「將軍是正人君子,小小豈有懷疑?我是怕會有擾將軍清名。」

「都說了我不在意那些事!」岳雲雖說自己是粗人,但人情世道也並非全然不懂,心想可能女孩家臉皮薄,怕人說閒話。沉吟著來回走了幾步,道:「有了!我認妳為義妹,從今後我們以兄妹相稱,這樣就不怕旁人議論什麼了。」

一雙美目眨了眨,顯見好不意外。「將軍要認我做義妹?這……」

「這什麼?我說了就算數!」岳雲倒是很開心。「往後妳就喊我大哥,讓我盡力照顧妳,妳呢就照舊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知道嗎?」

如果可以,岳雲還想還她一個親爹,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事,也就只能從其他方面盡量彌補她了。

「將軍——」

岳雲抬手制止她。「不是說了叫我大哥嗎?妳再不肯聽話,我可要生氣了!」他故意板起了臉來。

小小微一臉紅,輕輕喊了聲:「大哥,謝謝你!」

「好,很好。」岳雲笑開了臉,陰霾一掃而盡。

岳雲這番情意,小小當然很是感動,但她若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痛恨的殺父仇人,恐怕拚死也要復仇了。

當年黎光遠死訊傳回,府中上下亂成一片,也沒人詳細打聽,岳雲當時又只是一名小校,破城殲滅敵首的軍功只會記在內部,對外宣傳當然還是領軍的指揮官趙胤的功勞。

小小遂認定了趙胤是自己的大仇人,但僅憑她一個弱女子要談復仇如何容易,這念頭也只在心中想過便罷,本以為下半生就要毀在青樓,誰知岳雲突然來到,不但懲治了龐邦昌,還將她救出安頓府中,此刻更要以兄妹結交,使她的人生有了截然不同的轉變。

心想著,或許是死去的雙親仍在記掛自己,冥冥中老天才會讓岳雲再度出現吧!她該感恩知足了,但不知哥哥黎文韜生死下落,此刻又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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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此時,耿諒衝上樓來,將岳雲請過門邊說話。

「爺,前頭鬧起來,三娘眼看是頂不住了。原來蘇知州的兒子也在,嚷著要調衙差來呢!」

「這種小事你打發了就是!」岳雲奇怪他小題大作。

「沒有爺的口諭,小的不敢調兵來啊!」

岳雲想了想,道:「知道了,需要多少人馬你看著辦,回頭僱上一頂轎子,我要帶黎小姐回府去。」

「遵命!」

耿諒下樓去,岳雲回到桌邊就座卻又不急著開口說話了。小小見他不肯走,自己也無可奈何,交代詩晴好生款待,旋身進了內房去。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整個旖香院像是炸了鍋,喧鬧震天。小樓下人聲沸騰,全是吵著要見新花魁娘子的,叫囂裡夾雜著威脅、怒罵不止,小ㄚ鬟詩晴聽著害怕,趕緊進了內房去稟報。

岳雲起身走出去,往下一看,八名護院緊緊護住了樓梯,就是不讓人上來。好些人見岳雲從小小屋裡出來,頓時氣得不得了,指著他破口大罵。

岳雲不動聲色,一臉的漠然。緊跟著又是一陣呼喝聲,幾〸名衙役手持水火棍衝進來,將一干人往兩旁推擠,然後用棍棒擋住了。

後頭,一個富公子模樣的人大搖大擺走進,三娘跟在旁邊,顯見臉上笑容是硬擠出來的。

「周公子,您調這些官爺來、這、這讓三娘還怎麼做生意啊?」

周大宗悶哼一聲,也不搭理她,逕自對著八名護院道:「讓開,本少爺要上去會會新花魁小娘子。」

那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又一齊望向了風三娘。三娘暗自嘆了一聲,使了個『由他去』的眼神,八名護院連忙讓出路來,周大宗也就得意的哈哈大笑,踩階上樓去。

「三娘,這麼上去怕會鬧出大事啊!」護院頭兒湊過來,一臉的憂心。

「怕什麼,出了事反正有腦袋硬的人頂著!」三娘這時候反倒神定氣閒。

自古以來,民怕官,官又怕官大三級,而這周公子連官也算不上,頂多是有個知州老爸當靠山,樓上那個倘若真是大將軍兼節度使,這等身分就連知州親自來到也要下跪叩頭的哩!

周大宗來到房門口,見岳雲像尊門神堵著,立刻盛氣凌人喊道:「滾開!別妨礙本少爺好事!」伸手一推,卻推他不動,再要出手卻讓岳雲先給奪去了手掌,反抝在後。

「哎喲、疼!好疼!」

「聽說你爹是周彥文?」岳雲冷聲問道。

「既、既然知道,你還敢對本少爺無禮?沒瞧見底下都是官差嗎?信不信我讓他們立刻將你抓去關……哎喲!住手!疼死我啦!」岳雲手上加勁,立刻讓他又大呼小叫起來。

「那你自己是什麼官?」

「我、我沒有官職…但是我爹可是蘇州知州……」

岳雲悶哼一聲。「沒有官職就敢調動衙役?你膽子可不小!我先代你爹小小教訓你,改天見了他,再要他好好管教你!」手腕甫動,『砰』的一聲,周大宗立時騰空往後摔了個五體投地。

「你這傢伙到底是——」周大宗渾身狼狽爬起,才要開口說話,卻聽樓下傳來一陣『喀嗒喀嗒』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朗聲喊道:「通通圍住了!一個也不許走!」

周大宗連忙衝到欄杆旁探頭看去,百來名兵丁鎧甲鮮明,手持長戟,反將自己帶來的衙役給圍了。

「稟告平南大將軍!」耿諒就地一跪,仰臉朝岳雲拱手道:「人馬都調齊了,五百名親兵圍了院子內外,聽候您後令!」

「嗯,把名字都記下了,查無可疑的就放回去。至於這些衙役未得鈞令就濫用公權,每個杖罰二〸才准回班!」

「遵令!」耿諒響亮應答,隨後便叫親兵開始行動。

一干王孫富豪被這氣勢給嚇傻了眼,此時才知樓上的年輕後生竟是剛到任的大將軍,一個個用不著交代就乖乖登記了名字,深怕自己也遭那杖二〸的冤枉。

那些衙役平時打慣人犯,這時候自己挨了打才知痛苦連天,頓時一片哀嚎。

耿諒怒道:「吵什麼叫什麼?哪個敢出聲的再加二〸!」一群人立刻噤了聲,咬牙忍痛受刑。

岳雲看看周大宗已是臉色死灰,懵在那裡了。

「還不快滾?」一聲低喝嚇得他蚱螞似的跳起身,衝向樓梯時腿卻一軟,順勢滾了下去,姿勢還跟前面龐邦昌一模一樣。

岳雲朝風三娘招了招手,要她上小樓去。三娘不敢怠慢,連忙登登登一口氣跑上。

「本將軍與黎小姐是故交,有點事要請她過府商談,妳沒意見吧?」

三娘立刻滿臉堆笑:「將軍交代下來,妾身怎敢有意見?再說小小能得將軍青睞,那是她的造化、她的福氣啊!將軍生得堂堂儀表、氣宇軒昂、威風凜凜……」後頭一整套諂媚高帽還要送上,岳雲已是聽得不耐,逕自轉身進了房裡去。

一番情勢出人意外,急轉直下,小ㄚ鬟詩晴全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這時見岳雲進來,連忙下拜。

「參見大將軍!」

「起來吧!」岳雲面色溫和,道:「去轉告小姐,本將軍要請她過府。」

「是。」

可不等去到,小小已經自己走了出來。

「原來公子已官拜大將,那更是不需要為了小女子妄動干戈,請將軍這就回去吧!」

岳雲還沒開口,風三娘已是湊了過來,迭聲勸道:「唉唷我說小小啊,妳這ㄚ頭怎麼這般不知情知趣呢?將軍既要帶妳回府,妳就乖乖的去,莫惹將軍生氣,知道嗎?」

小小淡淡望了岳雲一眼,道:「將軍若要小小相陪尋歡作樂,還是在此間方便得多。詩晴、畫憶,妳倆去交代廚房整治一桌酒席來!」看樣子硬是要將岳雲當成了普通恩客處理。

三娘偷覷岳雲,臉上已是寒雲罩霧,眼看就要發作的樣子。

岳雲的身分今非昔比,就連性子也與孩提時候大不相同,畢竟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軍令之下哪還有商量餘地?

好言相勸過後,此刻他已被小小三番兩次拒絕的態度給弄得火了,也顧不得禮貌,將纖細身子橫腰攬過,小小頓時騰空離地,就這麼被硬抱著下了樓去。

小小既羞又惱,卻不敢放聲呼救,深怕惹來更多笑話,一路強忍著直到大門外。剛被放下地,立刻忿恨說道:「難道將軍想用強的?」

「本將軍不是什麼斯文人,不懂得憐香惜玉那一套。小姐既認為是強,那就算是好了。」

「你!」

岳雲將手一擺。「上轎吧!」

小小賴著不動。

「難道還要本將軍再次動手?」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小姐去了便知。」

「去了之後,你還讓我回來不?」

「妳還想回來?」

小小不語了。岳雲親自將轎簾掀開,等了一會兒見她仍是不動,索性一把抱過塞進轎內。

耿諒牽馬過來,岳雲翻身上馬,下令:「回府!」遂打鞭離去,後頭兩名轎夫立刻抬起轎子快步跟上。耿諒號令收兵,五百親軍也浩浩蕩蕩尾隨而去。

大隊人馬剛走,原本鴉雀無聲的旖香院頓時像獲得解放,各色聲音迸出,人人說得口沫橫飛,一逕都是討論著今晚的搶人戲碼。

立時,有人對岳雲做出了評價沙場歸來大將軍,便遇花魁也動心,青樓揚威顯手段,贏得小小賽登雲。 

說是風流佳話,卻又有人不以為然,於是道:堂堂將軍人中鳳,不該青樓誤英勇,用兵歡場何足誇,徒顯逐色狂與猛 

總之,最後這新花魁是落入了平南大將軍之手,一干王孫富豪也只能乾瞪眼、乾吞口水了!

 

附註:兩首詩句下聯感恩網友情義相挺,補了齊全,在此鄭重說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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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風三娘匆匆下得樓來,眼前那橫七豎八的景象就不多贅述了,總之是個慘不忍睹。 

她見岳雲和耿諒兩人都是生面孔,忙上前一福,道:「兩位爺要是有哪裡不愉快了,三娘這裡先給您告個罪。但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 

「三娘,是、是這兩傢伙硬要闖……咱們客氣攔住,卻反而被……」護院領頭想搶先告一狀,但說到自個兒兄弟給打個灰頭土臉又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三娘子,我家爺要見黎家小姐。」耿諒知道他主子的耐性有限,一把拉過她到一旁去咬耳朵。「實話告訴妳,我們爺是平南大將軍兼新任淮南節度使,識相的話最好啥也別管、別問,懂了嗎?」 

三娘瞪大了眼睛。「大爺此話當真?」 

耿諒拉下臉來。「是不是要調兵來圍住妳這破窯子,妳才肯信了?」 

三娘仍是既驚又疑,朝岳雲瞟去,但見他已朝小樓走去,想出聲喊住卻是哽在喉頭,心中暗自叫苦連天。 

「放心,我們爺是正人君子,不會吃了妳的寶貝花魁的!」 

三娘勉強一笑。「妾身不是擔心那個,只是樓上、樓上此刻有人啊!」 

「什麼人?」 

「龐府龐邦昌少爺,他也鬧著今晚要包下小小——」 

「嘿!原來是那傢伙!」耿諒冷笑一聲。「正巧遇上咱爺,一塊兒收拾了也好。」 

方才他不敢說明黎小小所遭變故,就是因為龐邦昌所作所為太過狠毒,深怕岳雲聽了要火冒三丈。不想那龐邦昌自己要往刀口上撞去,實在是天意啊! 

岳雲上了小樓,剛到門口便聽見有個男人正在口出惡言威脅開門,他快步踏進,伸手一抓正著,逮住了龐邦昌的後頸用力甩開,低吼:「滾!」 

龐邦昌踉蹌幾步,愣了愣,看清來人並非旖香院護院,頓時一怒:「你這傢伙打哪個褲襠裡鑽出來的?敢來破壞爺的好事!」 

「再不走,就是討打了!」 

「嘿、你這傢伙口氣倒不小!讓爺來好好教訓你才是!」 

龐邦昌直衝過來,岳雲只往旁邊一閃,他煞不住腳,『咚』一聲撞在門上,還顧不上頭疼,緊跟著又被揪住後頸,一路拽出門外。 

「快滾!」岳雲將他朝樓梯口使勁一扔,整個人像顆球似的就當真這麼滾下去了。 

龐邦昌剛落地一站起,頭昏眼花全身疼,立刻怒吼:「反了這是!」他扯嗓直喊:「三娘!三娘妳個死鴇母瞧見了沒?這是什麼規矩?這小子竟然跟爺搶人,還對爺動手動腳的,妳也不管管?」 

三娘滿臉窘色,陪笑道:「龐少爺,真對不住讓您受氣了!不過我看今晚就算了吧!」 

「什麼算了?我龐少爺何時受過這窩囊氣?不管!妳得讓我出氣!我得好好教訓那傢伙才行!」 

耿諒在旁冷笑:「看來你受的教訓還不夠!」 

「你又是個啥雞巴玩意兒?」 

耿諒正要說話,便聽岳雲喊道:「耿諒,讓他閉嘴!」 

「是!」耿諒欺身過去,扯住龐邦昌肩頭,以手做刀朝後頸砍下,龐邦昌連呼痛的時間都沒有就暈了過去。 

「哎呀,耿大爺您下手會不會太重了些?」三娘一臉的不安。 

耿諒斜睨她,似笑非笑:「放心,凡事有我們爺呢。還有,妳先去取消今晚的投標,給我把前廳的人都散了。」 

三娘本還要說話,轉念又想反正都鬧成這樣了,慢說樓上那位平南大將軍要做啥,就是小小自己也不會願意讓人梳攏,乾脆順勢而為也罷。 

不過心裡這麼打算,口頭上她可是沒敢放鬆,沉吟著故作為難道:「要照爺的意思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外頭那些大老爺們不會聽妾身的啊!」 

今晚來的全都是王孫富豪,個個有錢又有勢,哪是三言兩語就打發得了。 

「那是妳的問題!」耿諒壞壞一笑,還順勢朝腰枝捏了一把。「秦淮河畔的風三娘可不是浪得虛名吧?」 

「爺,但您總是要給妾身一句話好壯個膽嘛!」風三娘嬌嗔一聲,徐娘半老風味猶存。其實她也不過三〸出頭,保養得宜,相貌依舊很美。 

「好啦、好啦,要是有哪個想唣囉生事,妳跟我說,我去打發了。這樣總成了吧?」 

「那就謝謝您了!」三娘這才滿意的騰挪到前頭大廳去。 

□□□

樓上沒了龐邦昌,一下子安靜下來。岳雲環視屋內,處處整潔雅致,字畫擺設也顯示高雅氣質,空氣還裡瀰漫著一股馨香,很是舒服的感覺。 

正想著上前敲開內房門,那門自己卻打了開來,一個小ㄚ鬟探出頭來。 

「這位爺要見我們姑娘?」 

「正是,勞煩妳跟黎小姐說一聲。」 

大概是沒聽過有人這麼稱呼小小,詩晴忍不住抿嘴一笑,道:「請爺稍坐,我去問問姑娘的意思。」 

「好。」岳雲沒到過女子閨房,更沒來過青樓,一坐下便感覺自己與此處實是不甚搭調。 

一會兒,詩晴又出來問:「我們姑娘請問爺高姓大名?有什麼要事?」 

「我叫岳雲,應該算是故人,〸年前黎小姐曾經救過我,但不知她是否還記得。」 

「噢,原來如此!」詩晴點點頭,轉身進去了。 

這一回等了足足有半刻鐘,好不容易,整個內房門往兩旁打開,黎小小緩緩走出上前一禮。 

「岳公子,別來無恙。」說話時,眼睛卻是看著地下。 

「妳、妳也好!」岳雲愣看著她,竟是有些結巴了,兩個小ㄚ鬟禁不住別開臉偷笑著。 

這也怪不得岳雲。不久前隔著河岸遠望麗人,已是叫他驚豔,此刻近距離相望,勾魂奪魄的美實在讓他無法呼吸。 

小小就座,目光仍是不望向他。「岳公子今日不會只是純粹爲敘舊而來吧?」 

岳雲一愣。「小姐這話什麼意思?」 

她終於抬頭,一抹苦澀和悲涼閃過。「公子會踏進這裡,想必清楚今晚即將發生什麼事——」 

「小姐誤會了,我雖是為此而來,目的卻不盡相同。」岳雲濃眉緊蹙。「聽說黎夫人已經過世,但是小姐怎麼會淪落至此?是否其中另有隱情?」 

小小一怔,複雜神色也只一瞬,便道:「多謝公子關心,此處多是非,不是久留之地,公子還是請回吧!」起身就要回到內房。 

「小姐!」岳雲亦起身擋下她。「今日不比當年,小姐有任何難處儘管告訴我,我來解決!」 

她輕輕搖頭。「我沒什麼難處,公子也用不著時刻惦記著當年的小事,還是快回去吧!」 

「在妳看來是小事,我卻一輩子忘不了。受人之恩,該當湧泉以報!何況我還……」殺了妳爹!後半截話他吞了不敢說。「總之,請讓我幫妳。」 

小小凝望他一會兒,道:「公子高義,小小在此謝過了。無論前塵過往如何,總之是小小的命運該當如此,公子真的不需要為此記掛。」 

「妳——」岳雲不知她如此硬性,一下子啞了。 

實話說,方得知小小淪落風塵時,他真是又驚又疑,些許自責的情緒也隨之衍生,此刻她拒人千里的態度更令他感到不解——如果不是有所苦衷,哪個姑娘願意自甘墮落青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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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護院上前來雖沒有口出惡言,卻是伸手擋住了岳雲的去路。

「……呃、這位爺,按規矩:來客沒有姑娘領著,不能單獨上後院去。」那護院頭兒見岳雲是生面孔,雖穿布衣,言語神情間卻隱約有股威嚴,是以先客氣說道。

「讓開!」岳雲低喝。

「我們爺不是客,只是要尋個人。」耿諒連忙說道。

「您們找的是?」

「黎家小姐。」

「嘎?」四人均是愣住,一下子沒想明白『黎家小姐』是哪位。

「就是新花魁小小姑娘。」耿諒趕緊解釋,幾人才恍然大悟,卻也登時眉頭大皺。

「那更不行讓你們過去了。三娘子方才交代:小小姑娘如今身價不同,得經過她的同意才能見客。所以不論是要投標,還是要找人,通通請到前廳候著去!」

「囉唆!滾開!」岳雲早聽不耐煩,大掌一伸朝對方胸口推去,仍要硬闖。這一來,四名護院頓時變了臉色。

「這是你自找苦吃,怪不得我們了!兄弟們上!」低吼之後就是團團圍住兩人,拳腳同出。

護院打手多半仗著身強體壯、孔武有力,武藝倒不見得有多高明。然而,岳雲沙場對敵,〸年精練,近身搏鬥的功夫足可以一當〸;耿諒專職親隨,更是百裡挑一的好身手!

三兩下,四名護院就被打趴在地,唉呀連連。但是這一來也驚動了其餘護院,轉眼又是四名壯漢衝出來。

護院頭兒立刻大喊:「這兩個鬧事來的,大家一起拿住了!」不過,就算加上四名幫手,岳雲兩人仍是從容有餘,見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這頭打架乒乒乓乓,後院小樓上火藥味也不小。

從畫舫下來,風三娘好言相勸,要小小到前院大廳去露個面應付一下眾客,哪知小小就是不答應,三娘漸漸有些上火了。

想當初她買下黎小小可是花了白銀五百兩,這價錢足足能買五〸個小ㄚ鬟了。可她一點也不心疼,看準了憑著小小的花容月貌、色藝雙全,將來肯定能〸倍甚至百倍賺回來——這不,光是當選花魁的彩頭就有數千兩之多。

「妳說過不會勉強我的!」小小繃著臉對三娘說道。

「我是說過沒錯。不過,方才說了只是讓妳出去見人,又不是要勉強妳賣身——」

「但是我不愛見那些人。」小小一臉的厭惡。「那些人色瞇瞇的樣子,我見了就噁心!」

「妳這ㄚ頭!」三娘讓她氣噎了話頭。

兩邊正僵著,不料龐邦昌突然闖進屋來。

三娘頓時吃了一驚。「哎喲,我的龐少爺,您怎麼跑了上來?底下人沒攔住您嗎?」

「我是從春桃屋裡過來的。」龐邦昌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小小。「表妹,一段時日不見,妳更美了。噢、對了,恭喜妳當選花魁娘子啊!表哥可沒忘了給妳準備彩頭喔!」他高舉著一張銀票晃啊晃的,神情裡說不出的得意。

小小輕哼一聲,別過臉不理會。

「妾身代小小謝過龐少爺了!」風三娘過來橫在兩人中間,道:「不過,少爺還是快回春桃那裡吧,等會兒妾身再過去伺候您喝酒,如何?」

龐邦昌啐了一口,笑謂:「我要妳伺候什麼?就算要,也是跟表妹共度春宵,那才叫風流快活!三娘,這五百兩銀票妳收了就快出去,別妨礙我跟表妹談心!呶,拿去!」他一把將票子塞進她手裡。

三娘卻退了回來,道:「龐少爺,您莫跟三娘開玩笑了!」

「怎麼,妳嫌少?好,那我再加五百兩!別想著蛇心吞象,咱小小往後替妳掙錢的機會還少了麼?」

三娘陪笑道:「哎喲,您誤會了。不是錢的問題,您也知道今晚不比平常,花魁姑娘的初夜權要經過投標,您——」

「我可是小小的表哥耶,還要跟外頭那些人競什麼標?妳就說事情已經定了,打發他們找其他相好的去!」

「這……」風三娘正一臉的為難,小小卻說話了。

「龐邦昌,我黎小小就算自甘下賤賣給叫化子,也不會應你的景、順你的心意!」她轉身叫上兩個小ㄚ鬟進了內房去,還將房門給鎖上。

「等等!」龐邦昌奔過去,卻是慢了一步,只得在外放聲怒吼:「妳這賤人裝什麼清高!媽的,快給我開門!聽見了沒有?開門!」手上還不住敲打房門,弄得滿屋子砰砰乍響。

裡頭,小小捂住耳朵不聽,內心裡卻是一陣刺痛,前塵往事湧上。

——這世上她最痛恨的,除了殺死父親的大仇人外,就是龐府一家了。

打從三年前住進龐府,龐夫人雖絕口不提婚事,可龐邦昌私下對她的糾纏從沒少過,仍是口口聲聲嚷著要納她為妾,但都讓絳雪擋住了。在她想來,丈夫雖死,死時卻也是一名大將軍,將軍的女兒怎能嫁作小妾?再說女兒年齡還輕,談論婚配之事尚早。

不料,隔年,絳雪突然病了,病勢來得兇猛嚇人,不到一個月就拋下女兒,魂歸離恨天。她死前再三叮囑佟虎替女兒找戶老實人家,不求榮華富貴,只要能平安度日。

絳雪一死,龐邦昌沒了顧忌,便原形畢露,甚至打算來個霸王硬上弓,卻忘了還有個忠心護主的佟虎——他及時從表少爺手中救下小小,但也因此惹龐邦昌懷恨在心。

有天夜裡,龐邦昌找來數〸名下人將佟虎蓋了布袋,打個半死不活後,還將他用繩綁住,扔進河裡,可憐這忠僕就這麼給活生生淹死。

小小得知,既驚又怒,且悲且恨,將龐邦昌痛罵一頓,說自己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從了他。

這一頓罵沒讓龐邦昌清醒,反而更加喪心病狂。他想既然小小要裝清高,要當貞節烈女,那他就偏不順了她的心意,且更要令她飽受羞辱。於是,一個可怕的念頭成形。

他對小小說道:「妳不肯從我,那就算了。但是打從妳娘領妳和佟虎住進我家,一年下來吃喝花用沒拿過一毛錢,這些錢妳得還!」

還錢?小小身上哪來的銀子?黎光遠雖貴為大將軍,可是清白一世,從不貪污收賄,家中開支全靠他的俸祿。他死後,僅有的一點積蓄也在絳雪遣散奴僕時都用光了,否則母女倆也不需寄人籬下。

這時龐邦昌不但逼她拿出錢來,而且一開口就是五百兩。

「我沒錢,不然你殺了我吧!反正你就是打算逼死我!」

「瞧表妹說這是哪兒話呢?」龐邦昌假意笑著:「妳生得如花似玉,我見猶憐,表哥怎麼捨得逼死妳呢?」

「你究竟意欲如何?」

「表妹既然拿不出錢來,那我給妳出個主意。有戶人家願出價買個閨女,正好也是五百兩——」

「你要賣了我?」小小驚愕不已。

「表妹如今無父無母,又不肯依附於我,自然是再找個好人家棲身了。我這也是替妳著想嘛!」龐邦昌語帶無奈,然目光裡卻隱約有著一絲狡黠。

小小自然不知他陰謀打算,雖然躊躇再三,但無可奈何下也只好答應了。對於這件事,姨母龐夫人裝聾作啞,姨丈龐得慕也正中下懷,起碼少了個吃閒飯的累贅。

豈料龐邦昌一番話根本是漫天大謊,所謂的找好人家竟將她賣入旖香院,而他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恩客身分,時不時就來騷擾一番。

想到自己可能受到的屈辱,想到哥哥黎文韜不知生死,兄妹倆此生也不知是否有機會再見,小小打算一死。

無奈三娘防得緊,派了詩晴、畫憶兩個小ㄚ鬟時刻盯住。一段時日勸了又勸,才漸漸打消尋死念頭。論起來,三娘對她其實算好,從不惡言相逼,還請了最好的老師教她彈琴習畫,甚至賦詩作曲。

小小本就聰明伶俐,很快就學會,而且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兩年又越發出落得嬌豔動人,風三娘看準了她定要做花魁,更是小心珍惜,盡量撿著文人雅士,並說好了,讓她賣藝不賣身。

風聲漸漸傳了出去,王孫富豪開始對小小的美貌才華感興趣,日日捧金上門、要求梳攏小小的人越來越多。三娘總是應付著,說要等小小當了花魁之後才考慮。

可,任憑風三娘搬出再多藉口,也終於躲不過今晚了。這廂龐邦昌還在叫囂著,前院大廳上又聚著百來人等著花魁初夜競標,風三娘正急得團團轉,一名ㄚ頭急急忙忙衝上小樓來,迭聲嚷著:「糟了、糟了!底下鬧起來了!護院們守不住,都讓人打得滿地找牙了!」

「啥?」三娘心驚肉跳,一時間也顧不得龐邦昌,連忙奔下樓去察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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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南一帶向來就是紙醉金迷、煙花繁盛之地,雖然改朝易代,真正有改變的也不過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換人做而已,一般富豪商賈並未跟著傷感亡國。甚至為了慶賀新皇登基,民間還比皇家懂得娛樂,搞出了許多新鮮花樣。

於是,尋歡作樂的照常尋歡;尋花問柳的依舊尋花。

秦淮豔妓是出了名的,入了夜的秦淮河畔更是燈火通明,熱鬧喧嘩。尤其今晚要選花魁,一干附庸風雅的名士、王孫公子,加上沿路各攤小販叫賣,人潮如龍,將河岸一帶擠得水洩不通。

放眼望去,河上幾〸隻畫舫裝點得五彩繽紛,絲竹管絃齊奏,脂粉椒香撲鼻,薰風一送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岳雲換上一身布衣裝扮,由著自己親隨耿諒從府中一路領著過來,心下便已是有些奇怪,但見是這等風花雪月之事,不禁濃眉大皺,不悅道:「我讓你找人,你卻帶我來此處是何用意?」

耿諒見他變了臉色,連忙陪笑道:「爺,小的的確是要領您找人啊!只是那人就在畫舫之上,所以……」

岳雲心中一凜,道:「你是說……黎家小姐也在船上?莫不是弄錯了吧?」

「這……老實說小的已打聽確實,但總還是得請爺親自確認過。」說著,耿諒排開眾人,一路揖讓著岳雲,來到了岸邊。

「爺,黎小姐就在那艄掛著『旖香院』燈籠的船上——呶,現下出來獻藝的就是了。」

岳雲定睛看去,但見那畫舫雕樑畫棟,又用七彩鮮花點綴裝飾,極盡富貴奢華之氣。

舫上,兩名小ㄚ鬟將碧色紗籠往兩側掀開,一名女子斂眉低首盈盈走出,身似柳條豐胸纖腰,優雅輕巧的在香案前落座後,方一抬起頭來,絕色麗顏如同皎月升空一般瞬間照亮了整條秦淮河。

那白皙臉蛋只略施脂粉,卻遠遠勝過其餘百花爭豔;更特別的是從她身上散發一股明麗嫻靜的氣質,更是其他女子所沒有的。

岳雲頓時有些失了神,極力想辨認那面容是否為〸年前的小女娃,卻怎麼也是不能——畢竟已過了這許多年,女子的樣貌變化最是不能掌握的。正當此時,耳畔猛然爆開眾人的歡呼聲,久久未歇。

黎小小幾乎是沒啥表情,她默了默,忽然伸出一雙素手在箏上隨意調了幾個音,但也就這麼錚然幾下,已是凝住了空氣一般,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從第一個正式的音下,纖纖〸指便如彷彿化作百影千影,音韻交錯間,石上流泉、高山飛瀑如在耳邊,隨著調音一轉,眼前宛如出現日昇月落、風中落花、天光雲影等景象,然後琴音又是一變,深山幽谷中,亂石崩崖上只有一棵樹,一個人,天意蒼茫人影杳去,如款款飄浮的無根柳絮隨風散,只存一縷細絲微微顫慄……。

眾人已是聽得如癡如醉,如夢大醒後才又爆出熱烈掌聲,跟著是流水般的彩頭送上畫舫去。計算彩頭多寡,第一名的就是當年度的花魁。看情況,黎小小是穏坐定了花魁稱號。

照理來說得了花魁的娘子,便也是要應酬一下,唱個曲子賣個笑來答謝眾人,但見黎小小款款起身,眼觀鼻鼻觀心,端的是八風不動,一個旋身逕往後艙而去,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

當然,眾人便有些不滿了,尤其是那些花了大把銀子捧場的王孫豪客們,他們喧鬧著要旖香院鴇母負責,非要新花魁娘子再次露面行禮不可!

鴇母風三娘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當下嬌聲燕語、好言哄慰勸起一干人,要他們稍後上旖香院去,包準能再見新花魁一面,這才稍稍平息了眾怒。

耿諒湊過來,低聲道:「爺,咱們也趕緊上旖香院去吧!黎姑娘可是清倌人,要是晚了,恐怕會來不及啊!」

「什麼清倌人?又什麼來不及?」岳雲傻愣問道,他〸三歲就入了軍伍,從此只知打仗殺人,哪知啥風流韻事,更不知清倌人當選花魁娘子後,當夜就會讓人梳攏開苞。

耿諒將手一讓,領著他一邊走,一邊細細解釋,這才聽得岳雲恍然大悟,反而連聲催起他快行。兩人風風火火、急急忙忙來到旖香院,樓上樓下已是客坐滿堂,幾名小廝ㄚ鬟忙裡忙外送酒送菜,還有龜公也是笑嘻嘻、喜滋滋的招呼來客。

在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岳雲仍是有幾分懷疑。「黎小姐怎麼會進了這種地方?黎夫人如今又在何處?」

「這……聽說黎夫人已經過世,至於小姐,詳細情形小的也不大清楚…可能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變故了吧……」耿諒有些支吾其詞,實際狀況他是略知一二的,但怕說出來,這少年將軍一怒之下會翻臉;翻臉還算好,嚴重點還可能會動手殺人哩。思來想去,還是留給當事人自己說明的好。

「黎夫人過世了?」岳雲又是一驚,霍然站起身。「不等了,直接見人去!」流星大步穿過前廳,逕往後院而去。

「爺!」耿諒急忙趕上。「您這樣硬闖,會鬧出事來的。」

果然,還沒過後院月洞,兩人就讓幾名青樓護院給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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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黎光遠戰死之際,夫人絳雪正在房裡繡花,女兒小小在一旁打著瞌睡。

突然間小小尖叫起來,將母親嚇了一大跳,繡花針突地扎進手裡,瞬間在絲錦上烙下點點鮮紅。

絳雪輕輕吮住指頭,另一手摟過小小,哄慰道:「乖女兒,妳怎麼了?作惡夢了是麼?」

「爹爹,我、我夢見爹爹了……」驚懼佈滿小臉,身子顫抖不已。「爹爹渾身都是血,好、好可怖……」

聽女兒這麼說,絳雪心中也是猛地一陣心驚肉跳,勉強定住心神,連忙又道:「乖,妳爹爹不會有事的,那只是作夢罷了!再說,妳都沒見過爹爹,怎麼知道那就是他?」

「知道的,我就是知道的……」珠淚開始滿潮,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娘,我好怕!真的好害怕!」過於真實的夢境讓幼小的心靈認定了父親的不幸。

「ㄚ頭!」絳雪被女兒這麼一哭,不免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

作為軍人的妻子,沒有一刻不擔心丈夫的安危,可她得挺著,咬牙挺著,多年來守住這個家,養大一雙兒女,就是為了在丈夫回來時有個交代。

——不能死,相公你絕對不能死!你都還沒見過長大後的兒子女兒一面呢!韜兒〸八了,長得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英俊挺拔,還整天嚷著也要上戰場去,說什麼父子兵,一定贏!還有小小,小小〸四了,眼看就要及笄,女娃兒出落得水靈動人,她姨母成天喊著要她早點嫁給昌兒做媳婦兒……

——孩子的爹,你聽見了沒有?你可要活著回來啊!

然而,三天後,確認南軍大敗,靖國大將軍黎光遠的死訊傳回,如天崩如地裂,頃刻間將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瓦解破碎。

「我要為爹報仇!我要報仇!」守靈的頭七夜裡,滿腔怒火的黎文韜拜別母親,直奔北方戰場。

肝腸寸斷的未亡人勸不住兒子,唯一能做的只是與愛女抱頭痛哭。

丈夫死了,兒子也不在身邊,寡母孤女無所依,只好暫時寄人籬下。

絳雪遣散所有奴僕,除了護院佟虎說什麼也不肯走之外。三人住進龐府後宅的小院落裡,低調的、悲傷的安靜度日,這段時間,絳雪的親妹子,龐夫人卻一次也沒再提過要小小嫁給兒子的話了。

——這是當然的了,絳雪心中很明白。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誰不想攀高枝附榮華?在變故之前,自己丈夫官拜大將,國之砥柱,親上加親可謂美事;可如今呢?恐怕避禍都來不及,人家願意收留就該心存感激了。

論起來,妹夫龐得慕其實是個勢利商人,看在妻子的份上,勉強給這落魄的姻親一口飯吃,但實際上嘀咕和牢騷不曾少過。為了女兒,絳雪也只得含淚吞了一切委屈。

頓失參天大樹的倚靠,倉皇無措的不只黎家,還有本就不堪一擊的南唐朝廷。在趙胤領導的大軍連番征伐下,覆滅只在彈指間。

苟延殘喘三載,新都終於失守,南唐皇帝為求自保,除了降書,還主動進獻大批金銀珠寶和歌伎美女。

同年冬末,野心勃勃的趙胤在部屬精心策劃的黃袍加身戲碼中,搖身一變,成了開創新朝的太祖皇帝。

歷來成大事者為了自保,為了將來子孫,對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行為似乎有不得不為之的無奈,外傳趙胤就曾經杯酒釋兵權,防的是同樣戲碼再次上演;但他對義子岳雲似乎沒這層顧忌。

正式登基之後,趙胤封岳雲為平南大將軍,兼任淮南節度使。

隔年一月,岳雲領軍前赴治所蘇州。他騎在馬上氣宇軒昂,身上盔冑鮮明,一路旌旗飛揚,聲勢浩蕩,頗有榮歸故里之感——當然,這是相對〸年前那個渾身髒污的小男孩來說。

有些諷刺的是,岳大將軍的新居正是當年大將黎光遠的老宅。

這一回他不必再躲躲藏藏繞道後院小門,而是堂堂正正從大門騎馬直進。

宅子荒廢了三年,但在他上任前,當地縣令已連夜派人重新修葺,此時可謂美輪美奐。

然而,岳雲根本不在乎這些。

「黎將軍的親人呢?遺眷哪裡去了?」他坐在大廳之上,開口第一句便問。

「回、回大將軍話,下、下官不知。」縣令惶恐以對,惶恐是因為聽說這少年將軍治軍甚嚴,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下官是去年才到任,所以、這個……」

「知道了,退下去。」岳雲將手一擺,不是因為氣惱,而是〸年沙場已磨得他精光內斂,不怒而威。

喚來自己的親軍侍衛耿諒,要他暗地查訪。交代完畢,岳雲起身逕往後院走去,時當三月季春頭,正是草木抽芽,迎春花開,滿園的欣欣向榮。喃喃呢語的燕兒在檐下穿來穿去,銜泥築巢,發出唧唧的叫聲……

大樹還在,昔日鞦韆上的小人兒卻不知去向。

那一役,他攻下城池,獻上黎某人頭,當日夜裡卻做起了惡夢,夢見心心念念不曾相忘的小女孩怒指他是劊子手,是殺父大仇!驚醒後,他冷汗涔涔,這才明白自己或許做了不可挽回之事。

後悔麼?不,戰場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無所謂對錯,更不容絲毫心軟。

說是遺憾倒有些,畢竟受人點滴,該當湧泉以報。這一直是岳雲時刻惦記心頭的事。

只是,當他真正尋到恩人消息之際,排山倒海而來卻是深深的懊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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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護城河,兩軍對峙。颯颯西風裡不時傳來幾聲馬鳴,除此之外,偌大戰場上一點聲響也沒有。

黎光遠站在城頭上,眼前浮過自己半生戎馬。他今年五〸有餘了,過去二〸多年幾乎都在陣前為國效力,簡直是拿打仗當家常便飯,也因此先後受到兩代皇帝重用,封為靖國大將軍。

每回上戰場,他都視為是最後一仗,也因身為主帥,總是一馬當先、奮勇殺敵,身上多處大小傷疤換來黎民百姓的短暫安祥,也換來後方一家子的生活無虞。

想起前些天收到的家書,那可是疼愛的獨生女兒小小親筆書寫。一筆一畫端端正正的娟秀,比起他這做爹的可好上幾倍不止,足足五大張信紙,巨細靡遺報告家中大小事,末了還詢問他何時能再返家?因為她好想見爹爹一面,小兒女撒嬌的情狀躍然紙上。

然而,黎光遠卻無法想像出女兒的真實面貌。

回想起來實是有些愧疚的,自己只在小小剛出生的時候見過。算起來是冥冥中注定、也是老天垂憐,本來距離妻子生產還有一個月,正巧他休假回家就趕上了。

雖說是早產,小女娃倒也健健康康的,哭聲宏亮,迫不及待出世大概就是想趕上見親爹一面吧。

懷抱著初生嬰孩的一雙大手不知殺敵幾何,從來沒有畏懼過,但那一刻他竟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是開心也是感動。

「好小的娃兒!」深怕自己一使勁就會捏壞這稚嫩娃兒似的,黎光遠忙著還給了妻子。

「做爹的還害怕抱自己女兒麼?」妻子調侃他道。「剛出生的娃兒都是這麼小,你忘了當初韜兒也一樣麼?」

「不,我記得韜兒可比她大上這麼一號,或者更大一些哩!」黎光遠用手比畫著,自己也有些不確定。「總之她未足月就出世,橫豎就是比人家小嘛!」

身子小、在胎裡的月數也小,女兒的名字也就這麼定下:小小,黎小小。之後他被急召趕赴戰場,駐守最前線,兵荒馬亂〸四載未曾回家,如今算來韜兒該滿〸八,小小也有〸四了。

——打完這一仗就告老還鄉吧!黎光遠暗忖,除了思念妻兒,另一方面是他老了,明顯的老了!長年打熬的身子骨再也不聽使喚,常常動不動就鬧腰酸背疼。

這一仗的確是黎光遠此生最後一仗,可他料不到的是,戰事結束之際也是自己生命結束之時。

◎◎◎

『在亂世,只要有本事,有膽子,命又大,一定就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仰望牆頭,岳雲腦海響起義父趙胤說過的話。他有多大膽子是後天給磨練出來的,但確實是命大!

那天夜裡,逃出黎府之後,無依無靠的岳雲別說吃飯,就連找個破廟睡覺都沒法子,為什麼呢?——因為他身上忽然有了件值錢東西,就是黎小小贈的狐裘,這東西萬一給旁人瞧見,肯定會被搶走,而他早已決定無論多麼貧困艱難,也絕不賣了它換錢!

拖著疲累的身軀,岳雲逕往荒野山裡去,好不容易找著一個山洞,也顧不得是否有野獸,鑽進去後倒頭就睡。可這一睡下竟然生起病來,畢竟是在寒風裡給吊了大半天,鐵打的身子恐怕都受不了,何況他一個孩子?

渾沌間,他全身又冷又抖跟打擺子似的,持續高燒了好幾天,大概一雙腳已經踩到了鬼門關前吧!

但也許是上蒼可憐,或者是死去的雙親暗中保佑,總之,燒得迷糊的岳雲感覺腹中飢火中燒——他不是沒有忍受過飢餓,可這一回的感覺特別強烈,強烈到竟然令他神志漸漸清醒。

掙扎著,他挖了一團雪塊含在口裡化成水先止了點渴,然後又掏出懷裡的饅頭,那饅頭早已硬得跟石頭似的,一口咬下差點崩壞他的牙齒,只得弄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配著雪水融了慢慢嚥下去。

吃了點東西,岳雲感覺好多了,但一時間全身還是痠軟無力,憑著兩個饅頭和雪塊又在山洞裡待了好幾天,要不是有那件暖裘,怕不給餓死也會凍死。

而一場大病來得快去也快,幾天後他就突然好了!撿回一條命,仍不知要往哪裡去,想著還是北上回到老家再定行止,想不到卻在途中莫名其妙給抓去從了軍。

在混亂的年代,說好聽是募兵,實際為了湊數,很多都是像他這樣從未有作戰經驗,卻被硬逼著拿起武器上陣的老百姓。

岳雲的年齡較小,莫名病了一場後,身子骨也不如人壯碩結實,剛開始真是吃了很多苦,眼見周圍的人不是戰死就是半夜偷偷溜走,他也曾經動搖過,若不是趙胤看中他,一路上加以提攜照顧,恐怕也早已活不了。

七年的磨練加上建立幾次戰功,讓岳雲從一名小兵逐步晉升為侍衛親軍。這一年,趙胤被封為殿前都檢點,也是這支精銳部隊的指揮官。

「雲兒,今日又是你建立戰功的好機會!知道對方將領是誰嗎?」

「回督帥的話,對方領軍的正是黎光遠,南唐靖國大將軍。」岳雲拱手回答,這時候的他還沒聯想到黎某便是那年救了自己的黎府千金之父。

「黎將軍可不同一般酒囊飯袋,人家說他『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面對如此大敵,你可害怕?」

「回督帥,岳雲不怕!」年輕的面容無懼。

「好,很好!」趙胤撫鬚大笑。「那就命你為前鋒,率精兵一萬,替義父拿下這座城池和黎某的項上人頭來!」

「末將領命!」

三通鼓響,岳雲下令攻城。雙方一接觸便是激戰,包覆火藥的砲石往來猛轟,城上城下飛蝗箭矢,如狂風驟雨,在吶喊聲中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踩著同袍的屍體繼續上前殺敵。

岳雲命一隊手抱巨木撞擊城門,自己另率精兵三百,身披重鎧,不顧危險攀登城牆,城上射下的箭矢無法穿透鎧甲,後頭又有弓箭手掩護,不多時便搶先攀上城樓,此時底下城門也遭攻破,一時間南軍大亂。

趙胤遠處觀戰,卻有些意外城池被己方攻破的速度之快!起先他擔心對方使詐,擺下空城計要誘敵,但觀望一會兒,發現城破之後,敵兵不是慌亂逃竄,就是不戰而降,這一來他更加確認南軍不過是繡花枕頭,徒具外表而已,趕緊又下令後軍直衝而上,頓時數萬強兵攻入城去,遍地哀嚎不絕於耳。

儘管黎光遠身經百戰,是一名讓對方可敬可畏的敵手,可也因為連年的征戰讓底下軍心早已陷入疲憊,再加上後方朝廷的態度,皇帝和朝臣要他守住國門,守住這要緊的最前線,卻又不肯大方提供足夠的兵力和裝備。

——強弩之末又怎麼能敵得過新生勁旅?黎光遠早看清這一點,才會萌生告老還鄉的念頭,但就算要離開,這最後一戰還是要硬拚到底!

岳雲甫一登牆,就讓黎光遠一槍掃來,險些墜下城去。他辨認對方鎧甲服色,知道是守城大將黎光遠,當下精神一振,一個挺身躍回城樓,和黎光遠接戰起來。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黎光遠見這年輕小校如初生之犢不畏虎,箭雨當中率先搶上牆頭,頗有幾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小校姓岳名雲,奉督帥之命要取將軍項上人頭!」

「是麼?」黎光遠微微一笑。「有本事的話,你就拿去吧!」話完,他暴喝一聲,掄起手中長槍,驟然一陣驚風密雨的攻擊過去。

論武藝,雙方相去不遠,但論體力和雄心,卻是岳雲佔了上風。在數百回合過後,岳雲賣了個破綻,待黎光遠欺近,便一腳踢飛了他手中的長槍,然後一迴身手中長劍斬下,鮮紅色的血像噴泉般飛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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