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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趙璦肯仔細用心去聽,就會知道此刻的琴音深切流露出彈奏者的心情,掩藏其中的悲戚哀婉一點兒也不輸給她! 

只可惜趙璦讓胸中的嫉妒和厭惡衝昏了頭——黎小小實在太美了!除了色藝雙全,溫婉柔順的性子我見猶憐,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是紅顏禍水!於是,她滿腦子想的只是如何能除掉黎小小這眼中釘,而不讓岳雲有機會挽回! 

一曲彈畢,小小起身一禮,道:「公主恐是不喜歡這曲子吧!對不起,小小彈得不好。」一開始她就發現聽琴者不但心不在焉,而且臉色陰晴不定。 

趙璦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本殿沒有不喜歡,而且妳確實彈得很好!」 

「公主謬讚了。」小小又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此刻該是有些乏了,是否要先回房休息?」 

「唔、也好!」趙璦頓了頓,朝耿諒吩咐道:「本殿此次是以將軍夫人身分住下,若有地方各級官員來見,一律打發了。」 

「是,小的明白。」 

忽然她又對小小說道:「這段期間,就辛苦妹子,好好陪我這新嫂子賞遊江南風光,如何?」 

小小不料她會這麼說,有些一愣,才趕緊回道:「公主如不嫌棄,小小自當相陪。」 

趙璦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那就多謝妳了。」說完,便在府中管家引領下,前往居處休息。 

隔日起,幾個趙璦帶來的隨侍ㄚ頭也都各司職分,開始張羅起公主常居生活諸事。趙璦更是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不但更動了許多府中擺設,甚至還立了不少新規矩。 

突然之間,本來單純寧靜的將軍府,一下子徹底改頭換面。但要說是氣象一新,卻又隱約透著一絲暗潮洶湧的詭譎。 

相較之下,詩晴和畫憶兩人在一干使喚ㄚ頭裡像是成了格格不入的外人。兩人大感氣悶,可不敢跟小小說,也不捨她擔心,只好跑去找耿諒大吐苦水。 

「我看,連帶我們也成了公主的眼中釘了!」詩晴翹起小嘴埋怨。「昨天,那個叫含香的大ㄚ頭還爲一點小事責罵我呢!」 

「責罵我們也沒啥要緊,但是她們還搶走了我特地幫小姐準備的蔘湯,說什麼匆忙南來,忘了替公主準備,要小姐先讓出去!」難得好脾氣的畫憶也動了怒。 

「真是太過分了!我瞧她們肯定是故意的,變著法子要欺負小姐!」 

耿諒搔搔後腦杓,支吾道:「應該、應該沒有這麼嚴重吧?」 

「還有啊,公主出門賞景,卻把小姐當成使喚ㄚ頭,一下要她做這、一下要她做那的,雖然臉上帶著笑,可肚子裡肯定恨死小姐了!」 

「是嗎?」出遊之時耿諒沒跟著去,應該說是趙璦故意支開他,沒讓他跟著,想必也是對他有了戒防之心。 

「耿大爺,這麼下去,公主恐怕當真會趕走小姐的!你得想想法子才行啊!」 

「憑我能想什麼好法子?」耿諒苦笑著:「除非將軍回來,否則誰敢阻擋公主?」 

「那你就寫封信請將軍即刻回來呀!」 

「不,這不成的!」耿諒猛搖著手。「將軍人在前線,要是沒有請旨就擅離崗位,會遭軍法處置的!」 

「那,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小姐和我們被趕走嗎?」ㄚ頭倆愁眉苦臉外加可憐兮兮望著他。 

「妳們別那樣望著我,望得我好心酸吶!」私底下,耿諒也將她們當成自己妹妹看待,維護之心自是有的。「這樣吧,如果妳們當真被趕走,我也跟著離開,總之不會讓小姐流落在外頭!」 

不過,三人料不到趙璦的打算不僅單純欺負小小或者趕走她而已,而是要讓她再也不能回到岳雲身邊。 

◎◎◎ 

來到江南半個月後,趙璦終於付諸行動了! 

首先,她先打發耿諒前往北京,替自己送信給皇上,還交代他一些瑣事,目的就是要他無法破壞自己的計畫。 

由於是公主親自下的令,耿諒雖懷疑事有蹊蹺,但也不得不乖乖上路了。 

然後,連著幾日,趙璦一反初到時的態度,以將軍夫人的名義,分別請了許多蘇、杭兩地的官員夫人來府中小聚,對外宣稱是要了解江南民風習俗,實際上卻在話語中透露要替小小找個婆家的意思。 

「已經過世的黎將軍也算忠臣,黎姑娘為忠良之後,又和駙馬結為異姓兄妹,無論如何本殿這當嫂子的,都得要替她的將來好好打算呀!」 

幾個官員夫人聽了都是用力點頭,交相稱讚起公主的得體大度,聽得趙璦一陣心花怒放。 

諷刺的是,錦上添花送高帽,人人都爭先唯恐落後,但真要幫小小找尋對象的時候,卻又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起來了。江南一帶有誰不知名伎黎小小與大將軍岳雲那段轟動一時的風流故事,儘管不能落實兩人當中是否真有情愫曖昧,但又有誰當真敢動他『義妹』的主意? 

可這會兒,公主又放了消息出來,態度似是非常急切。這些官夫人當面不拆穿,個個心下可雪亮了,要換作自己丈夫有個這麼標緻絕美的義妹,恐怕也是跟趙璦一樣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拔除了吧! 

又過數日,終於,那個要美人、不要命的人還是出現了!此人便是杭州知州周彥文之子,周大宗。 

一年多前,在小小成為新花魁的晚上,他曾經調動衙役到旖香院準備鬧事,卻差點讓岳雲廢了手去。前車之鑑不遠,但是想染指小小的色心可從來沒有停過。他從母親口裡聽聞公主要替小小招親,立刻央求父母同意這門婚事。 

周氏夫妻商量一晚,實在不想因此得罪岳大將軍,可周大宗才顧不了這許多,他索性自己領了個媒人婆,上將軍府找公主提親去了。 

「糟了!糟了!」聽聞消息的詩晴一路跌跌撞撞進了小小房裡,驚惶神色把小小和畫憶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瞧妳急成這模樣!」畫憶伸手攙住她。 

「不、不好了!有、有人上門提親來了!」喘著氣,詩晴努力往外迸話。 

小小一愣:「給誰提親?」 

「都、都是公主啦!她、她自作主張要把小姐妳嫁出去——」 

「什麼?」畫憶大驚。「這是真的嗎?」 

詩晴深吸一口大氣,迸出連珠砲一串:「我方才去廚房,湊巧聽見那些ㄚ頭跟老媽子正說起這事,對方是杭州知州的少爺,叫什麼周大宗的,這時候人也還在廳上跟公主說話呢!公主實在太過分了,這種事竟然也沒跟小姐商量一聲!」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畫憶擔心地望著小小,然而卻從那平靜面容上望不見任何情緒。 

「不怎麼辦,就隨公主意思去做吧!」說完,坐回窗邊,拿起針線繼續縫著。她正在縫製一套衣物,打算送給岳雲,也算是最後告別的紀念。 

ㄚ頭倆對望一眼,轉過頭去,默不作聲瞧著小小的動作。一針一線她縫得很仔細,很紮實,就像是要把自己整顆心都縫進去似的。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上頭,跟著又落一滴…… 

「小姐!」畫憶終於忍不住撲過去,輕輕摟住她肩膀。「小姐如果想哭,就放聲哭吧!這麼憋著,會傷身體的……」說著,自己也哽咽了。 

那頭,詩晴一咬牙、一跺腳,逕往房外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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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冬過去,轉眼三月暖春又到,江南比北方更早領略春光,眼見繁花盛開滿園,卻無法將小小心中的寒涼驅走分毫。在耿諒刻意的隱瞞下,她以為岳雲仍在北京,為免多生困擾和誤會,因此幾個月來她都沒有與岳雲書信來往。

強壓下心中思念的結果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容易多愁善感,絕色麗容依舊,但總透著一股不見血色的蒼白。

長日無事,她能對著園子裡的鞦韆或是大樹發上好幾個時辰的獃,直到兩個小ㄚ頭看不過去,磨著她教琴還是教棋、認字什麼的,才能稍稍分散她思念岳雲的心神。

——這樣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小小心裡沒有個底,認真來說她已成了無可付託一切的空殼,心魂早隨著那一場大病幽幽蕩蕩遠走。

然而她不知道,遠在北京的永平公主趙璦也是同樣憔悴可憐,甚至心境上比小小更加悽慘,因為她嫁了一個完全無視自己存在的丈夫,這樣的婚姻也如同一個冷冰冰的空殼子。

但趙璦不同小小的一點是,她是皇家公主,是岳雲正式過門的妻,她有主動出擊的優勢。

在獲知公主要前來蘇州的消息之後,耿諒像熱鍋上的螞蟻急了兩三天,一面去信給岳雲告知此事,一面思量要怎麼跟小小說起,才不會嚇著她。

——公主不會不知道府裡有這麼個將軍義妹,更不會不清楚岳雲對小小的感情,否則她根本不需要大老遠的來走這一遭!

想了又想,仍是沒啥好主意,於是決定先找兩個小ㄚ頭商量一番。

「公主的目的是想趕走小姐吧?」詩晴總是先往壞的方面想去。

「示威的意味肯定有,但還不至於趕人吧?」畫憶則樂觀些。「畢竟小姐可是將軍義妹,算起來公主還是人家嫂子呢!」

「不管公主來意如何,重點是小姐的反應。」耿諒有些愁眉苦臉。「我真怕她倔脾氣發作,到時候硬要搬出府去。如此一來,我肯定會給將軍殺頭的!」說著還摸了摸自己後頸,滿臉的恐懼。

「對喔,小姐是說過這話的。」兩ㄚ頭總算明白耿諒在煩惱什麼了。

「只是,公主要來,將軍怎麼沒阻止也沒跟著呢?」

「將軍根本不在北京,他早去了西北前線了。」

「啊!」兩個女娃驚呼,面面相覷。詩晴忙問:「將軍跟公主吵架啦?所以公主才要來找小姐出氣,對不對?」

「有沒有吵架我不知道,不過公主很早就愛慕著將軍,這事人人都知道。」耿諒更直接坦承:「公主應該也知道了將軍對小姐一往情深,這趟南來是不是有什麼打算,那還真是說不準了!」

「那,咱還是勸小姐避開吧!」詩晴提議道。

「怎麼避?要避往哪裡去?難道要小姐重回旖香院?」畫憶深不以為然,轉頭又問上耿諒。「耿大爺,那位公主娘娘的性情如何,你應該知道一些吧?」

「這個嘛……」耿諒搔搔後腦,斟酌著用詞。「公主平日雖然不大說話,對人倒是挺溫和的,畢竟皇上也才登基不久……呃、總之,我瞧她不像會是作賤旁人的姑娘家。」

「還姑娘哩!」詩晴翻了個大白眼。「人家都和將軍成了親,做了夫妻啦!」

耿諒啞然失笑。「妳這ㄚ頭就愛找人話碴!」

畫憶沉吟:「如此聽起來公主娘娘不像是壞人,那應該也用不著擔心——」話沒說完就讓詩晴給打斷。

「事情沒有這樣單純啦!公主娘娘貴為金枝玉葉,平時事事順心,當然沒必要發脾氣,可一旦事情扯上情敵,恐怕那度量就沒這麼大嚕!」

畫憶想了想,道:「總之,這事就坦白告訴小姐,由小姐來決定。耿大爺若不方便說,那就讓我們說去。」

耿諒正中下懷,咧嘴一笑,道:「如此,就拜託妳們兩個啦!」

◎◎◎

小小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冷淡,只是說聲知道了,之後無論兩個ㄚ頭再說些什麼,她只當耳邊風過,沒有絲毫回應。

很快的,護送公主的大隊人馬在半個月後抵達。將軍府上下為了接待這位嬌客,幾乎亂成一團。這期間耿諒也已收到岳雲的回信,回信內容很簡單,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小小離開將軍府。

耿諒看著信,眉頭更皺了——如果公主硬要趕人走,他這小小親隨怎能阻止得了?

無論如何,必須面對的時候終於到了。在大廳,兩個女子初次見面。小小行過拜見大禮便靜靜侍立一旁。

第一眼,趙璦就完全明白岳雲為什麼會愛上黎小小——低頭斂眉的她絲毫掩不去絕色姿容,周身散發一股優雅恬靜的氣質。這般天仙女子,別說男人動心,就連趙璦看了也要驚艷而神魂顛倒。

自慚形穢之餘,一股酸澀湧上,剎那間閃過許多念頭,感慨、忌妒、憎惡……,然而,最強烈的竟是毀滅!

「聽說妳曾經是青樓女子?」平淡語氣卻挾著濃濃的輕蔑掃去。

小小明顯感受廳上眾人臉色微微一變,尤其耿諒和兩個ㄚ頭更是流露關心和緊張,但她依舊低著頭。

「回公主的話,是的。」小小沒有驚惶迴避,沒有委屈不滿,因為那是事實,終究會跟著她一生一世,落入旁人話柄的事實,所以她才執意要拒絕岳雲的求親。

趙璦更逼近一步:「那妳又可知道將軍認妳為義妹,承受了多大壓力麼?」

「回公主的話,知道。」些微苦澀突地佔據了小小的眼角。

趙璦一聲悶哼。「既然知道,適當時候就該懂得進退。」她話中挾話說道。

來江南之前,她早已設想過,若是能和對方融洽相處,甚至以手段收服,那麼還有機會可挽回丈夫的心。但如今她明白,徹底明白,不論自己多麼努力,都絕無可能取代黎小小在岳雲心中的位置。

既無法取代,也無法容忍,或許岳雲會恨她一輩子,但她只有這個選擇!

「公主的意思,小小明白了。」低垂的睫羽在白皙雪膚落下一道弧形暗影。「適當時候,小小一定會遵從您的意思。」

如同謎語般的對話聽得眾人一頭霧水,趙璦卻感到滿意,且很快換上一張笑臉。

「如此真是太好了,妹子果然善解人意!對了,聽聞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一手琴藝能舒心懷、解百憂,本殿很想聽聽看。」

「小小只是粗通,恐怕會擾了公主清聽。」

「妹子不必過謙!還是妳瞧不起我這義嫂,不願意彈給我聽?」

「小小不敢!」她頓了頓,又道:「既然公主想聽,小小獻醜就是。」

回身正要吩咐詩晴去取,趙璦卻阻止道:「慢著,既要聽琴,自然得配著好景!咱們到後園去罷!」說著走下階來,親自挽起小小,逕往後頭走去。

廳上,一干人看得懵了。趙璦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到底意味著什麼?尤其她那句『適當時候』聽在耳中,似乎有些玄機。耿諒不懂,回頭看看兩個小ㄚ頭也是一臉迷糊。

三人相互望了望,均是搖頭不解,當下只好也先跟著到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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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胤早有打算要將女兒許給義子岳雲,只因前幾年領兵征戰,後來又登基為帝,諸多國事忙得不可開交,便把事情給耽擱了。前番趁著岳雲進京述職,他遂提了出來,熟料岳雲卻是一口拒絕。

「公主金枝玉葉,微臣高攀不起。再說,臣也已經有了深愛的女子。」

皇帝愣了下,悶哼一聲:「你說的是不是那個煙花女子黎小小?」對於臣子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岳雲這樣的心腹大臣,趙胤自然格外留心注意。

甚至當年遇刺後,他還派人調查過,證實黎光遠的確有個兒子在他死後不知去向,而妻子和女兒則投奔了姻親龐家。只是他想不到黎小小正是自己義子幼年的救命恩人,也想不到後來她會進了青樓。

「小小不是煙花女子!」岳雲反駁道。「她乃已故南唐將軍黎光遠之女!」

「那你就更昏憒!」皇帝突然來了氣。「你殺了黎光遠,卻把仇人之女接進府裡,現在還說愛上人家!你可以不當回事,難道她就一點也不介意?」

「那件事小小並不知情。」

皇帝冷笑。「那就坦白告訴她,瞧瞧她作何反應?」

黎文韜爲報父仇,都不惜隻身行刺他這領軍的指揮官,趙胤就不信黎小小肚量有多大,能接受真正的殺父仇人!

「臣、臣不敢說……」年輕面容閃過一絲恐懼,連聲音裡都帶著罕見的驚惶不安。「小小她、她對殺父仇敵懷抱深深憎恨!」

「這就是了。」皇帝放緩口吻,勸道:「你們注定了是仇家,要化解這段恩怨不大容易。你與她結拜異姓兄妹,又好生安置照顧,已算是很對得起黎某了,將來找個好人家將她嫁出去,也就再無虧欠了不是?」

岳雲低頭不語,他既已愛上小小,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嫁給旁人?這種痛苦絕對會比無法坦承感情還要讓自己受盡折磨。

皇帝打量他,雖非親生,但總歸以父子相稱〸年有餘,深知這時的岳雲不比幼年,數度生死對決、沙場磨練已令他徹底改變,此時他性子堅如磐石,言出必行,如今要他放棄對黎小小的念頭絕無可能。

「看來,你是執意要拒絕朕了?」趙胤確認道。

岳雲拱手道:「請皇上原諒臣的不知好歹。」

「哼,你是不知好歹沒錯!」趙胤想了想,又道:「但朕決意還是要將璦兒許你,招我兒為駙馬!」

「皇上!」岳雲忙要再辭,卻見趙胤大手一揮,龍顏肅穆。

「此事已定,不必多言!」他眼中透出一股寒冷。「若你不從,朕就下令將那女子列為逆黨抓入大牢,還要治你個包庇之罪!」

「皇上!」岳雲急得迸出大汗,下跪求情道:「懇請義父看在孩兒面上,千萬不要傷害小小!」

「她會怎麼樣,決定權在你。」皇帝背過身,又道:「還有,賜婚特使明早啟程,在他抵達蘇州前,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岳雲愣了愣,才恍然明白皇帝用意,心頭不禁一陣溫暖,深深叩首道:「微臣謝主隆恩!」

父子情分一場,趙胤當然也不願義子在懷著遺憾的情況下迎娶自己的寶貝女兒,於是打算藉這機會逼迫岳雲對小小表明,以諧好事。但怎知岳雲馬不停蹄趕回府中,一番深情卻換來小小『錯愛』兩字。

心灰意冷的岳雲接下聖旨後,連自己的將軍府片刻也待不下去,旋即再回北京。只是進了宮面聖,他仍是一心婉拒婚事。

得知黎小小的態度後,皇帝趙胤很是敬佩其義節。

「雲兒,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這樣罷,你與璦兒成婚一年後,可收此女為妾,璦兒那裡由朕去安撫。」

本來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但岳雲娶的是皇家公主,沒有皇帝老丈人親口允許,納妾的念頭連在心中想想都是罪過;另一方面,這麼做也是為了保存公主顏面。

「不,臣還是不能娶公主。」

皇帝悶哼一聲,面有慍色。「別忘了你已經接下旨意,此事也即刻要頒布天下,難道你想讓朕出醜?」

「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去好好準備,七日後朕親自爲我兒兩人主持婚事。」

岳雲默了一會兒,拱手道:「那麼,臣請旨自願前往西北戰場效力。」

『啪』的一聲,皇帝重重在龍案上一擊。「你這臭小子就是打定主意要跟朕頂著幹了?」

岳雲雙腿一跪,低頭不語。

皇帝氣呼呼的死瞪著他,一面惱他冥頑不靈,一面又惜他痴心情長,良久才道:「好,等婚事一了你就給朕滾到西北去!短時間內別讓朕再看到你這臭小子!」

「遵旨!」岳雲深深低下了頭去。

◎◎◎

大紅花燭高照,幾行燭淚早已乾了,在燭身上凝結成醜陋可怖形狀。紅頭巾下,秀美臉龐亦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新婚之夜本該有旖旎風光無限,但新房裡卻只有新娘獨坐床沿面對一室冷清。

稍早,岳雲來到房中。他的出現讓頭巾下的她立刻感覺臉紅心跳,可那腳步來到幾尺之外就停了。

隔著頭巾只聽得他道:「夜已深,請公主早點歇下。微臣告退!」

公式化、不帶半點感情的音調彷彿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沒有歡欣喜悅,沒有溫馨調情,也沒有共飲交杯,甚至連喜帕都沒先替她揭下,就這麼又匆匆退了出去。

——新郎岳雲,她的將軍駙馬向來不是臨陣脫逃之人,可今晚他卻選擇不戰而退了!

顫抖著手,趙璦緩緩扯下頭巾任由掉落在地,然後又取下沉重的鳳冠,淚眼朦朧看了看那上頭的晶瑩華貴,突然,奮力一把甩出去,那鳳冠應聲撞上一旁的櫃子倏然重重落地,沉悶的鈍聲之後,珍珠翠玉嘩啦嘩啦滾了一地。

「公主,您怎麼啦?」門外,侍候她的大ㄚ頭含香聽得聲響,急忙推門進來察看。

「滾出去!」

「……是!」哆嗦著身子,含香慌忙退出。

漲紅的臉孔上還有餘淚,趙璦突然揪住自己胸口,急劇喘氣不已。她不是一落地就身為公主,皇帝趙胤家教甚嚴,因而她本來也不是任意驕縱之人,可誰遇到這種情況不會難過?不會憤怒?今晚可是她的新婚之夜啊!

岳雲算是與她自小就認識的了,雖然交談不過幾次,也不是分外親近,但對他的愛慕卻隨著年歲增長,內心總悄悄盼望著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偉岸男子的妻!

此刻她的願望是達成了沒錯,但卻完全不是自己預想中的圓滿啊!桌上的紅燭餘淚似乎帶著譏諷的嘲笑,大紅喜幛和窗櫺上的囍字也都變得分外刺眼。

有關岳雲拒婚的事她也約略聽說過,要自己容得黎小小並非什麼困難之事,反正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甚至岳雲這份深情也教她曾經感動。

「……但是你既然允了婚事,咱們也拜過了天地,就該待我如妻,溫言合歡,這般冷淡、這般無情,叫我情何以堪?」自言自語中透出一股悲涼與深深埋怨。

默默掉了一會兒淚,趙璦才胡亂抹了去,重整心情,朝外喊道:「來人!」

「是。」侍女含香再度進入屋內。「公主,有什麼吩咐?」

「駙馬今晚宿在何處?」

「聽說駙馬爺還沒睡,還在書房裡和人談打仗的事呢。」這類的消息,早有人通報過來,約莫是看準了公主定要詢問。

趙璦又想了一會兒,正色道:「今晚,駙馬睡在本公主這兒,不管宮裡誰來問起,都是這答案,聽見了麼?」

「這……」含香面上露出迷惘不解。

「聽見了麼?」趙璦又問了一次,聲調嚴厲。

「是,奴婢聽見了。」

「要是讓本公主知曉這府裡有哪個膽敢亂說話,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通通不保!」

「是!」含香的頭點得更快了。「奴婢會慎重告誡他們的。」

「還有,駙馬明早就要動身前往戰場,妳領著幾個ㄚ頭親自把衣物準備好,西北天候寒苦,莫要讓駙馬受了涼。」

「是!」含香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其他吩咐,這才退出門外張羅去了。

深深的一聲長嘆,趙璦起身吹熄燭火,也不換下喜服,逕往床榻一倒,黑暗中睜著大眼,了無睡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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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對我來說,她就像天上降下的仙女一樣美麗出塵,一樣遙不可及!不過,感謝老天,此刻她就在府中,就在我的面前!」岳雲終於直言說出,目光也轉為熱烈。


「啊——」小小低呼,難掩驚訝。「大哥、大哥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這種事能夠開玩笑的嗎?」岳雲輕輕拉過一雙小手,合在自己掌心當中。「我是個粗人,遇上這種事不懂得該怎麼表達才好,但妳應該明白我不是隨便的男人,我是認真想娶妳為妻!」 


「大哥!」小臉頓時飛紅,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


「小小,我知道這事來得突然,片刻之間妳或許很難接受,不過我實在無法再繼續隱藏下去了!」 


「但我以為我們之間只是兄妹之情……」 


「一開始是如此沒錯,但這趟上京後,我才明白自己早就愛上了妳。我想知道妳對我的想法,想聽妳親口回答。」  


「我……」吶嚅著,小小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充滿期待的目光。 


打從前幾日聽了皇帝打算賜婚的消息後,她一直是恍恍惚惚地,心像是猛然被抽空了,可腦袋裡卻多出許多亂糟糟、難以釐清的思緒。 


隱隱約約的,她害怕、甚至是不希望那消息是真的,畢竟天下之大,除了這座將軍府,實無她這孤苦伶仃女子的容身之處。但現下卻突然從岳雲口中聽到這番表白,驚愕之餘,反而更有種如在夢中的不切實感。 


一時間,比起前幾天更為紛亂的思緒湧上,讓她在其間痛苦掙扎。 


凝望著雪白粉頸,岳雲屏息等待,但一顆心噗通狂跳,簡直比頭一回上戰場還要緊張不已。 


終於,小小再度抬頭,似是已做出決定。「大哥,實話說我敬重你、愛慕你的心情也是一樣的,但……對不起,我不能…不能答應此事……」說到後來已是些許哽咽。 


乍聽她前半段話,岳雲歡喜的不能自己,卻不料最終的答案卻完全令他錯愕。 


「這是為什麼?難道妳還不相信我麼?」他急切問道。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我自己不好……我、我不配!」些許晶瑩沾染睫羽,水氣氤氳的眸子裡漾著淡淡愁苦。 


「我不准妳那麼說!」岳雲喊道,猛然將柔弱身子擁入懷中。「妳忘了〸多年前我們初識的時候,我還是個小乞丐嗎?當時妳就沒嫌棄我,怎麼如今卻說出這種話來?」 


「今非昔比!」她仰起小臉,淚如春雨。「起碼當時我是個清白人家的女兒,可如今我、我已是……這樣的我只會讓大哥成為笑柄的……」 


「胡說!這理由我不接受!」他一個勁搖頭,「只要我認定了妳,妳也願意嫁我,不管旁人說什麼都不重要!」粗糙生繭的大掌捧住小臉,輕柔替她拭去殘淚。 


「但是……」小口張了張,遲疑道:「還有皇上賜婚之事……」 


「那件事——」岳雲正要說話,忽然身後傳來耿諒帶著些許倉皇的稟報。 


「將軍,賜婚特使已經到了!」 


「這麼快?」濃眉大皺,一臉的不悅;小小也同時變了臉色。 


「皇上果真要讓公主下嫁大哥了?」 


「那是皇上自做主張,我沒打算答應。」岳雲簡短解釋。「我這就去辭退了,妳等我片刻即回。」 


他說著要走,小小更見驚慌了,忙拉住他衣袖。 


「大哥要抗旨?」她眼中浮現憂心忡忡。「倘若惹惱了皇帝,恐怕大哥會有性命之憂啊!」 


岳雲笑了笑。「別擔心,義父頂多臭罵我一頓,但不會因此殺了我。再說,我想娶的人只有妳,怎麼也不會去娶趙璦那ㄚ頭!」趙璦即是永平公主。 


「不!」小小仍是擋下他,眼中堅決更甚。「我感謝大哥的錯愛,但我決不會嫁給大哥為妻。所以請大哥還是應允皇上吧!」 


岳雲愣住了,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 「妳、妳當真不願嫁我為妻?」 


緩緩的、凝重的,小小只是搖頭不語,唯有慘白面容道出心中萬般無奈與苦楚。 


幾步之外,耿諒瞧著這一幕,心裡頭可真是又急又慌。前頭賜婚使正等著岳雲領旨,但這裡卻眼看著要掀起狂天巨浪了。詩晴、畫憶兩ㄚ頭也藏身花叢之後,高懸一顆心偷看著。 


岳雲凝望小小,瞬時閃過無數念頭,疼惜愛憐、莫名氣惱、憤恨不解,甚至還想乾脆強押她成婚算了,然而,終是讓她眼中隱隱滾動的珠淚給一一化了去,最後剩下的只是茫無邊際的悵然若失。 


扯了扯嘴角,他露出一絲苦笑。「記得,我說過無論妳有任何心願都會替妳做到,如果這是妳的希望——」 


「我希望大哥平安順遂,與公主婚姻和諧!」小小飛快接口道。 


「是麼?好,很好!哈哈哈——」岳雲放聲大笑,無盡的悲涼悽愴盤旋,驀然轉身大步離去。耿諒瞅了小小一眼,連忙也尾隨岳雲而去。 


柳絮般身子輕晃了晃,小小一手摀住嘴、一手捂著心口,頓時軟了雙腿蹲下身來,詩晴、畫憶兩ㄚ頭見狀連忙衝過來扶住了。 


「小姐妳怎麼樣了?」 


「小姐莫哭!莫難過啊!」 


兩人一個勁兒勸慰,但小小的淚水就像失了閘的潰堤,全然止不住;勉強在她們的攙扶下回到自己屋裡,單薄身子在棉被裡瑟縮成一團,岳雲臨去的苦笑依舊迴盪心間,直比霜雪更為冷冽。


◎◎◎

 

那日過後,小小突然的病倒了,迷迷糊糊中不知躺了幾日夜,再醒來時,只覺腦子空蕩蕩的,連心也彷彿丟失了不知在何方。 


「小姐,妳醒啦?」 


「……嗯。」她若有似無的應了聲,空茫目光吃力的轉向兩人。 


「謝天謝地,妳終於醒了!」ㄚ頭倆異常歡喜。「大夫說妳要是再不醒,恐怕會捱不過去哩!」 


小小沒說話,忽然想起那年母親也是這麼病在床榻,沒多久就過世了——自己要是就這麼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小姐想不想吃點東西?」詩晴關切問道。「大夫交代妳醒了之後,要多補充營養和體力——我去給妳熱碗粥來,好不好?」 


她連搖頭都顯得無力。「不用了,我不餓……」 


「可是妳不吃東西怎麼會好呢?」畫憶急了。「要不,喝碗蔘湯吧?」 


「不,我什麼都不想吃!」小小喘了喘氣,道:「將軍、將軍呢?」 


「當日接了旨,將軍就又匆匆上京去了!」詩晴小嘴一癟。「您不肯答應將軍,將軍傷心難過不在話下,可連您自己也都哭成淚人兒——詩晴真是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子?」 


「我、我不想連累大哥啊……那當下,大哥要真是為了我抗旨,皇帝肯定會因為失了面子而發怒的……」小小一開口,眼淚又幾欲掉落,但是此刻她仍然不悔做那決定。 


「耿大爺說將軍這回北上,指不定就會在北京住下,所以才把他留下好照料妳。」畫憶解釋道。 


「是麼?」聽到岳雲可能不再回來,小小胸口漫上一陣抽痛,原來心還在,只是讓自己給狠狠撕裂了。 


「我們看妳病得嚴重,本想請耿大爺通知將軍一聲——」 


「不,千萬別通知他!」小小連忙喊道。「妳們沒讓他知道吧?」 


「耿大爺也料定了妳會這麼說,所以沒敢稟報。」詩晴頓了頓,「但是小姐妳知道嗎?在妳昏迷的時候,口裡總是喊著將軍……」 


一抹迷惘神情掠過:「我、我喊著大哥?」但爲什麼她毫無印象呢?只感覺自己彷彿總做著一個夢,一個可怕的惡夢。 


「小姐一邊喊、一邊哭,還嚷著要將軍別、別拋下妳……」小ㄚ頭倆對看幾眼,神情裡還有幾許忸怩,想來當時的話語還不止這些。 


「啊!」一聲輕呼,蒼白頰邊浮上兩朵彤雲。 


「小姐,我猜想妳也是很喜歡將軍的,對麼?」大著膽子,畫憶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小姐雖然到過旖香院兩年,可妳依舊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這一點將軍再清楚不過,小姐實在不需要輕賤自己的。」 


詩晴也靠了過來。「我想,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將軍這般真心真意對待小姐的男人了,妳說對麼?」 


「……大哥待我確實很好!」小小默了默,慘澹一笑。「但我想,我們就真是無緣做夫妻吧!」 


總而言之,事情已成定局,岳雲也北上去了,注定未來他們之間就此交錯後又將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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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去冬來,很快的,小小住入將軍府中已過了大半年,這段期間岳雲出過兩次遠門,一回是奉皇帝趙胤之命,領軍前往西南協助弭平叛亂,他慣於征戰,這一仗僅僅月餘便順利將逆黨手到擒來;第二回則是在一個月前進京述職。

「小姐,將軍上京也快回來了吧?」 

「嗯,應該吧!」小小望著園中有些蕭條的景象,忽然想起那年的雪夜。其實記憶真的已經淡去,但和岳雲重逢之後,漸漸的又常常回想起來。 

——人和人的緣分當真微妙,在兜了一個大圈子後,本來看似不再有交集的兩條線忽然之間又連上了。 

可自從岳雲出征西南回來後,他們的相處顯著親近卻又說不上自然,似乎突然間有些別扭橫生出來——難道是為了她先前說過的那些話嗎? 

她知道當今皇帝趙胤是岳雲的義父。看得出他對待義子極好,岳雲也真心且忠心耿耿的為趙胤賣命。儘管如此,她並不埋怨岳雲,更加不可能因此憎恨他,畢竟趙胤對岳雲有恩,在那段兵荒馬亂的歲月,如果沒有趙胤,岳雲可能也活不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再找個時間跟大哥解釋清楚比較好……小小暗忖著,耳邊,詩晴的話音隨著思緒飄盪過來:「小姐,我聽街上人說,將軍又要高昇了。」 

「是麼?」小小絲毫不奇怪外頭的流言。「大哥上回打了勝仗,高昇也在常理之中。」 

兩個小ㄚ頭對望一眼,頓了頓,畫憶有些小心翼翼開口:「但是,將軍升的不是職位,而是、而是身分……」 

「身分?」小小這才發現兩人有些個兒神情古怪。「妳們說話幹麼吞吞吐吐的?」 

「我、我們是怕小姐聽了會難過……」 

「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點說清楚來!」 

ㄚ頭倆仍是支支吾吾的。「將軍沒有發生什麼事,唔、算起來也是……唉,聽說將軍要成婚了……」 

「成婚?」小小果真吃了一驚。瞬間,兩個字彷彿大石投入平靜心湖,引起不小的浪濤。 

「是啊!街上人人都在傳,皇上要把自己的女兒,永平公主許給將軍,這一來將軍就成了駙馬,真正的皇親國戚了!」詩晴的性子憋不住話,索性一股腦說了。 

「……是麼?那、那樣很好哇!」顫著聲,小小擠出個笑容,卻不明白自己心中那份突來的恐慌究竟是什麼。「大哥年紀不小,也該成家了。」 

「話這麼說是沒錯,可是,小姐妳想想,那公主娘娘真嫁了來,萬一她容不下咱們怎麼辦?」 

「又或者她不肯前來江南,便會要將軍搬去北京,那時咱們又該怎麼辦才好?難道咱們也跟著去北京?」 

兩個人妳一言、我一語,原來早已在心中設想過諸多狀況了。 

「咱們當然不去北京!」小小毫不猶豫說道。「還有,大哥如果跟公主成婚,咱們就搬出府去,免得又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更深一層說,她可以容忍岳雲爲趙胤賣命,卻無法接受和仇人之女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窘境。 

「搬出去?」詩晴睜大眼睛。「小姐想搬去哪兒啊?」 

「哪兒都可以。」小小的口吻越發堅定。「本來我就擔心給大哥惹來紛擾,這下剛好有個藉口可以離開了。」 

ㄚ頭倆無言對望著,眼中都有些許悵然,心中念頭卻一致認為以大將軍的性子肯定不會允許小小搬出府去的。 

◎◎◎ 

岳雲騎在馬上奔馳,渴望著盡快回到自己的蘇州府邸,而且這一次的念頭比起之前都更加強烈了。 

他深深思念著那嬌美容顏,思念著那有著她的芳香氣息縈繞的處所,或許是這份感情壓抑得太久了,以致於此刻胸中如同盤據著一隻猛獸,正咆哮著想闖出牢籠來。 

——若要把這份感情比喻成一座牢籠半點也不為過!他初時真是要把小小當成異姓兄妹對待的,但日日相處下來,竟悄悄萌發了其他念頭,可怕的、邪惡的,卻也是叫人想起來就怦然心動的念頭。 

她的清新脫俗、她的溫情體貼、她的晏晏笑語,一舉一動都深刻心版上,恍然之間才明白早在重逢的那個晚上,自己就已不由自主愛上了她。 

但是他不能表示什麼,一丁點都不能,深怕會嚇壞了那柔弱女子,也深怕會犯下更加無法挽救的遺憾!於是將洶湧的情感都深埋心底,牢牢的看守住,不讓它輕易逃脫出來。 

可如今,思念驅策著他只想奔向她,不顧一切奔向她——再也不要遭受這般無邊無際的折磨了!他對自己說道,就把這份心意對她坦白,然後由她來安排他們的結局吧。 

將軍回府的消息很快地傳到了後園。 

隨著靴聲橐橐,岳雲大步流星,轉眼已經來到。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小小!」 

有些忘情的,兩人同時間將手伸了出去,緊緊地握住彼此,無言中默默感受那掌心間的溫熱。毋需交代,其餘旁人都識相的遠遠躱開了去。 

好一會兒,岳雲才先開了口。 

「一個月不見,妳怎麼好像瘦了?」她的模樣是早就鑄入心底了的,因而儘管只是絲毫的變化也能教他看出來。 

「是麼?我怎不覺得。」麗顏綻出微笑,有些不自在的。「大哥氣色倒是挺好的,是有什麼喜事嗎?」 

「嗯,是有樁事情要對妳說,只是妳可要有心理準備——」 

「大哥是要告訴我皇上賜婚的事吧?恭喜大哥了!」小小極力鎮定,做出欣喜神情,卻忽然意識到這時候兩人還交握雙手,悄悄想抽離,怎知岳雲卻是牢牢握住了不放。 

「誰跟妳說的?」濃眉微蹙。「又是那兩個ㄚ頭對吧?」 

「這是天大喜事,大哥為何顯得不悅?」 

岳雲不答,只牽起她來到亭子裡坐下。 

「小小,妳可曾惱我、怨我?」 

「大哥何出此言?」小小詫異不已。「我從來沒有那念頭,恐怕大哥是誤會了——上回我說一輩子忘不了仇人,但我恨的只是趙胤一人,對大哥我只有無限感激。」 

「除了感激,就沒有別的了嗎?」岳雲望著她,眸光有一絲期待悄藏。 

「大哥的意思是……」 

「小小,聽我說——」岳雲提了口氣,這時候不免面露緊張神色。「我、呃、我喜歡,不,應該說我愛上了一名女子……」說到這裡又頓了一頓,但見小小臉色微微一變。 

「大哥果真愛上了永平公主?」 

「幹嘛又提到她?」岳雲再次皺眉,隨即搖頭。「不,不是她。」 

「那、那名女子是何人?」 

岳雲眼中竟罕見的閃過一抹戲謔。「這女子妳也熟識,但我卻不知她對我的想法如何……老實說,我愛慕她很久了,但始終不敢說出口,深怕會嚇著她。」 

「我也熟識?」小小露出茫然神色。「難道大哥希望我替你去問問?」 

「能夠如此,當然是最好。」岳雲點點頭。「我希望能當面聽到她的回答,若是她也願意,我們就立刻成婚!」 

「立刻成婚?」小小莫名顫了顫,一下子陷入沉思當中。她在想不論岳雲要娶何人,自己的離開都勢在必行了。忽然間,一種微微的、酸酸的,又說不上什麼滋味的感覺在心頭漾開。 

「小小,妳怎麼不說話了?」 

她回過神,勉強一笑,道:「事關大哥的幸福,我要是能幫上忙當然沒問題,但不知那女子究竟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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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茜不理會怡玟的奚落,逕自說道:「對了,我打算明天開始找工作。」

「咦,妳不是立志要當米蟲的嗎?」

「嗯啊,是沒錯啦,所以我說開始找,又不一定會馬上找得到。現在每天
無所事事待在家裡,生活實在很頹廢耶。」

「噢、那我希望妳一直找不到,這樣妳就會乖乖回公司來了。」

「嗯哼,這就是妳的祝福?」明茜覷她一眼。「妳這損友未免也當得太
盡責了點。」

怡玟雙肩一聳,道:「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說不定妳衰運當頭,萬一
找到新工作還遇見『禽獸』,那該怎麼辦?要知道廣告圈子其實很小的。」

「那就再鬥一次啊!反正最後不是禽獸亡就是我亡。不過現在的我已經
不是當年的傻女孩了!」

「妳有這覺悟最好!」怡玟伸了個懶腰,起身準備離開。「好啦,我要
回去了。對大鬍子妳還是小心點。」

「嗯,知道了!」明茜送她到門口,彼此道了再見。關上門回到客廳,
宋書懷又從房裡慢慢踱了出來,坐到沙發上看起電視。

「剛才你們到底說了什麼?」明茜實在好奇竟然連怡玟這樣精明幹練的
女子也讓他給一下子嚇到了。

「沒說什麼,她只是提醒我妳已經有未婚夫了。」宋書懷輕描淡寫說道,
手中隨意轉換著頻道。

「什麼?」明茜大吃一驚,有些氣呼呼道:「她幹麼說出來啊?真是
無聊!」

宋書懷反而道:「這是她關心妳的方式,妳沒必要生氣吧?」

她仍舊皺著眉頭。「我不是生氣,只是覺得這種事用不著跟你說。」

「她就算不說,我大概也猜得出來。」

「咦?」明茜又一驚。「你怎麼猜到的?」

「妳忘了自己說過有張長期飯票的?」宋書懷瞟她一眼,又將目光移回
電視螢幕。「女人總以為婚姻就是生活的保障——」

「誰這麼以為了?」明茜飛快打斷他話。「我那麼說不過是開玩笑,我
才不會蠢到為了錢去埋葬自己後半生!」

「既然如此,妳何必和人訂下婚約?」

「又不是我自願的!」她萬般無奈的嘆了口氣。「而且我想對方應該也
一樣吧!」

「這倒奇怪了!」宋書懷想了想,噗哧一笑,道:「難道你們是指腹為
婚?哈,想不到這年代竟還有這種蠢事!」

「有啥好笑的?」明茜瞪他一眼,道:「現代有多少夫妻又是真正在婚
前就了解彼此的?反而了解之後而離婚的更多!」

「意思是妳並不反對這種盲目的婚姻?」宋書懷目光炯炯,認真問道。

「我當然反對!」她頓了頓,又道:「老實說我認為婚姻本身就很盲目
,而且一旦結了婚,很多事情的思考方向就會不同,矛盾和衝突也隨之
而來,所以如果不是百分之兩百確認對方的話,我是不會輕易結婚的。」

「是麼?」宋書懷看著她,有些若有所思。「聽起來妳和對方並不熟識?」

「是不熟啊!我才見過他一面,而且是很多年前……」一抹有些痛苦兼之
感傷的表情掠過她的臉龐,隨即將目光移向電視螢幕。

宋書懷沒有出聲,只專注地凝望著她的側面,似乎料定她會繼續說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明茜果真緩緩的開了口。

「〸歳那年,我爸媽去美國探望他們大學時代的好友,聽說這趟旅程
也是順便要考察美國市場,他們早有移民的打算。在那半個月裡兩對
夫妻討論了很多,計畫了很多關於未來的前景,可是…最後卻都沒能
實現……」

「出了什麼事?」

「那個晚上他們都喝得有些醉了,酒醉會讓人突然做出一些瘋狂的事來
,在臨時找不到駕駛員的情況下,他們索性自己駕起輕型飛機就出航了
。然而果真發生了意外。」

「妳一定很難過吧?」

「其實是生氣比較多。」明茜終於回過頭來,嘴角噙著一抹淡淡苦笑。
「我從小是爺爺帶大的,爸媽他們因為工作忙碌很少來看我,就算出國
也都沒有帶著我的意思,所以當時我很生氣他們就這樣拋下我走了……
和爺爺去美國迎回骨灰的時候,保險公司交給我們一卷錄音帶,那是飛
機出事前,最後留下的紀錄,所以也算是他們的遺言了。」

「在意外發生的瞬間,他們總算想起了我!」她的眼淚終於迸出。

「我聽見我媽驚慌失措喊著我爸和我的名字,我爸也是。然後他們像是
絕望了,同時擁抱著大哭,一邊哭一邊喊著要我別怪他們、要我好好照
顧爺爺和自己,突然,好大一聲巨響……」她哽咽著停頓下來,宋書懷
適時的遞過面紙。

「抱歉,我無意惹妳難過。」

她搖搖頭,用力擤著鼻子。「其實……都過去了,再大的傷痛,只要有
足夠的時間就能撫平……」

「但有時候發洩出來反而會比較好。」

「要發洩,也要有對象啊!」她仍是苦笑。「要說難過,爺爺比我更難
過,比我更需要安慰,所以我只能學著堅強,學著照顧自己。」

「嗯,怪不得了。」

「怪不得什麼?」

「妳對人的防衛心很重——」

「你別動不動就替人貼上標籤!」她沒好氣瞪過一眼。「本來我就不想
說的,還不都是你一直問東問西的。」但心中詫異自己為什麼面對他總
是藏不住秘密和心情?

「我也只是想多了解妳一點啊!」他抗議道。

「沒那必要!」明茜搖搖手,道:「反正再不了多久你就會離開,我們
還是保持距離好一點。」

「那也未必!」宋書懷突然說道。

「你什麼意思?」明茜飛快反問。

「沒什麼意思。」他笑了笑,道:「茜茜,我肚子餓了耶!」

「別想轉移話題!」她丟過一抹惡狠狠的警告。「把剛才你的話說清楚!
什麼叫那也未必?難道你想耍賴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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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姐現在是打算幫我徵婚嗎?」宋書懷反問。

「哈哈,如果你有興趣,我也可以幫忙啊!只是到時候媒人禮別太寒酸
就行了!」洪怡玟順藤摸瓜。「我聽茜茜說你會暫時住在這兒兩三個月,
那,這段時間還請你多多照顧咱們茜茜嚕——她是個好女人,只是個性
好強了一點。」

宋書懷聽了不置可否,反教洪怡玟打住了話頭。兩人正無語,成明茜從
廚房走出,仍是一臉氣呼呼的。

「喂,你燒壞了我的寶貝鍋子,錢得從房租裡扣。還有房客守則得多加
一條:往後不准你碰我廚房裡的任何東西!」

「沒問題!」宋書懷爽快答應,叫上小黃正準備往自己房裡去,又聽得
成明茜開口道:「慢著,這隻狗不能留下來。」

「可是牠很乾淨也會很乖的,我剛剛發現牠還會自己去上廁所——」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別忘了這裡是我家,我才有決定權!」明茜霸道
的說。

宋書懷皺眉不已。「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我保證牠絕不會去騷擾妳。」
話才說完,就見小黃一個勁兒巴到明茜的小腿上磨磨蹭蹭打算撒嬌。

「你看牠這樣子——哈啾!」話還沒說完,就禁不住打了個老大噴嚏。
「我、我不——哈啾!哈啾!」

宋書懷看她反應來得好快,似乎真是很不好受的樣子,這才相信她並非
故意找碴。

「唉,來吧小黃,看樣子你只好繼續當流浪犬了,不過要小心點,千萬
可別讓人捉去當香肉了唷,最近這種壞人很多吶……」宋書懷抱起小黃
,嘴裡迸出一連串。

一人一狗,有些哀怨的背影才剛走出大門口,就聽成明茜捂著口鼻,
悶悶的聲音說道:「好啦好啦,牠可以暫時留下來。」

「真的?」宋書懷一臉欣喜往回衝。

「可是牠只能留在陽台上,不能進屋來——哈、啾!」

「那沒問題!」他趕緊將小黃帶到陽台去,順手將玻璃門也關上。

隔著玻璃門,小黃仍是興奮地搖尾不已,看得明茜有些好笑。

「也不知這傢伙在窮開心些什麼?」轉頭對上宋書懷有些莫測高深的
眸光,忽然胸口一窒,連忙移開了去,望向洪怡玟。「呃、對了,你們
已經互相認識了吧?」

「認識是認識了,」洪怡玟古怪一笑。「不過還沒機會深入了解哩!」

明茜聽懂了暗示。「噢、那就坐下來慢慢聊吧!我去泡個茶。」說著又
進了廚房去。

宋書懷回到沙發上,神態慵懶地半坐半靠著。

洪怡玟在他對面坐下,目光炯炯射向他。「雖說只有短短三天,可看來
你已經摸清茜茜的性子了。」

「普通了解而已。」他面不改色,從容說道:「不過,應該說她很容易
被看穿吧。」

洪怡玟反而正色道:「茜茜她是單純了點沒錯,不過並不代表這樣就該
被人隨便玩弄。還有,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是麼?」態度依舊是漫不經心的,但眼中卻有某種精光一閃而逝。
「但是,據我所知她並不想接受那安排,沒錯吧?」

「你竟然連這也知道了?」洪怡玟有些讓他嚇著。「你到底是誰?接近
茜茜有什麼目的?」

宋書懷打了個哈哈,道:「妳的想像力過於豐富,我猜妳不是搞廣告的
,就是小說家。」

「你……」洪怡玟連話都不會說了。眼前這男人實在給她一種毛骨悚然
的感覺,若非他能未卜先知,就是他早已在事前蒐集好各種情報——擺
明是後者的機率有百分之九〸九。

「除了說我並無惡意,其餘的我都無可奉告。」宋書懷站起身。「所以
這種浪費時間的閒聊應該可以結束了。」走回房間時,和明茜錯身而過。

「怎麼樣?」明茜把茶杯遞給洪怡玟,在對面坐下。

「大鬍子果然很有問題!」洪怡玟湊過來,壓低聲量。「如果可以,
還是快點把他趕走吧!他讓我覺得毛毛的!」

「毛毛的?怎麼妳也得了過敏啦?」明茜反而覺得好笑。

「唉唷,我是跟妳說認真的,妳開啥玩笑?」洪怡玟噘起嘴,嗔了她
一眼。「先說好,現在不聽我勸,到時候出了事可別找我哭訴喔!」

「唔、真有這麼嚴重?我看他也只是自大了一點,應該沒啥危險性!」
畢竟會撿流浪狗回來的人,本性應該不壞才對。

「怪了!起先是妳一個勁說人家有毛病,怎麼現在又替人家說好話了?
該不會才三天時間,妳就又陷進去了吧?」

「哈!哈!哈!」

怡玟丟過一枚白眼,「雜誌上說女人被猜中心事的時候,就會這麼笑。」
搖頭連連,一副宣告她鐵定完蛋了的樣子。

「怎麼連妳也這麼說?你們該不會看同一本雜誌吧?」明茜想起宋書懷
也說過同樣的話。「好啦,妳的勸告我收到,但是合約都簽了,總不能
用毛茸茸這理由把人家趕走吧?這太好笑了!」

「隨便妳!」怡玟聳聳肩。「反正到時候我會準備好面紙和礦泉水。」
意思是看準她一定痛哭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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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的商圈廣場前,留著大鬍子的男人微瞇著眼,將自己攤在
長椅上成個大字型,猶如一隻享受午後陽光的貓兒,全身散發著慵
懶氣息。

只可惜,從旁經過的路人絕大多數沒他這份閒情逸致,甚至斜覷著
他的目光裡帶著困惑與鄙夷——最近流浪漢好像越來越多了,竟然
大白天的就大剌剌地窩在椅子上睡懶覺,真是有礙觀瞻!

宋書懷無視一切,應該說他根本不在乎,換了個姿勢繼續假寐。
不一會兒,感到口袋裡傳來微微震動,這才慢吞吞的直起了身,
將電話接起。

「有什麼事?」冷淡的口吻明擺著遭到打擾的不悅。

「是,您交代的事已經辦妥了。」對方語調聽來恭敬中帶著不勝惶恐。

「嗯。」結果在預料之中,宋書懷並不打算細問詳情。

「呃、那個,如果您還有事,請儘量交代。因為能為您服務,是我的
榮幸。」

宋書懷悶哼一聲,冷道:「你是該感到慶幸,如果不是用了那種人渣,
恐怕你一輩子也沒機會認識我,更別提想替我做事。」

「是是是,是我認人不清、做事糊塗,還給您添麻煩了。」似乎可見
那頭正拼命鞠躬道歉的模樣。

「記住,這件事若是有半點洩漏,小心你將一無所有。」話中的嚴厲
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是、是,我一定守口如瓶!」

「沒有別的事,不要再打電話來。」沉聲交代完,不等對方有所回應,
宋書懷便逕自切斷。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正考慮著要不要換個安靜點的地方,不料腳邊卻
傳來輕微的異樣觸感。

「……小傢伙,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呀?」他好奇的彎下腰去。

『汪!汪汪!』

***

剛打開門,成明茜就被突然竄到眼前的一團黃影差點嚇得奪門而出。

『汪!汪汪!』小黃狗發出兩聲叫喚,異常熱情在她腳下打轉,一副
迎接主人回家的模樣。

「咦,妳什麼時候養起狗來了?」跟在後頭的洪怡玟也是滿臉詫異。

「不是我!」明茜直覺搖頭否認,靈光一現,肯定是那傢伙幹的好事!

她立刻朝屋內大喊:「宋、書、懷!」

「妳回來啦!」宋書懷身穿圍裙,手拿鍋鏟,慢吞吞地從廚房走出。

「你…你在幹嘛?」成明茜瞪大眼,驚得連話都說不全。

「小黃好像肚子餓了,我想煮點東西給牠吃嚕!」

『汪汪!汪汪!』小黃適時補上兩聲,意思大約是:沒錯,沒錯,
俺的肚子餓壞了。

「但你不是不會——」話沒說完,明茜就聞到一陣焦臭味,霎時大驚
失色直往廚房衝去。

「完了,我心愛的鍋子呀,完了!」連串高分貝哀嚎震得外頭兩人
噤聲不語,跟著聽到一陣抽油煙機的響聲。

「宋書懷,我鐵定跟你沒完沒了!」成明茜的吼聲直穿屋瓦,宋書懷
和洪怡玟互看一眼,很有共識的同時溜到了客廳外的小陽台去。

「你好,我叫洪怡玟,是茜茜的舊同事兼好朋友。」

「至於我是誰,妳應該已經知道了。」

洪怡玟笑得開懷:「是啊,您的大名如雷貫耳呢!」

「唉,茜茜她實在有些誇張了,我不過弄個煎牛排罷了。」宋書懷
脫下圍裙,逗弄起小黃:「抱歉啊,看來你的大餐要報銷了。」

「這是你的狗?叫小黃?」洪怡玟好奇問道。

「應該算是我的朋友吧,散步途中碰見的,就把牠帶回來。」

「唔、看不出原來你這麼有愛心。不過茜茜恐怕不會答應讓小黃
留下來喔!」

「為什麼?」

「噢、因為她會過敏,只要毛稍微長一點的動物她都敬而遠之。」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茜茜一向對留著大鬍子的男人格外敏感,不禁
微微一笑。

「過敏?」宋書懷這才想通那天她哈啾連連的原因了。

「對了,宋先生從事哪一行?」

宋書懷看她一眼,懶洋洋道:「不一定,有適合的工作我就接,如果
找不到工作就當放自己大假。」

「呵呵,你還真是豁達啊!」洪怡玟笑了笑,不死心又問:「宋先生
應該還沒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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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聽說妳有新歡啦?」

一見面,洪怡玟立刻展開凌厲攻勢。「而且已經同居了,對不對?那
也就算了,最駭人聽聞的是新歡還留著滿臉大鬍子——記得妳最討厭
留鬍子的男人呀!難道是刺激太大,所以轉性了?什麼時候讓我看看
他,也好替妳評鑑一下……嗯,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行不行?」

「當然不行!」

成明茜無聲嘆了口長氣。這世界若說有什麼東西移動的速度能媲美光
的話,大概就是『八卦』這玩意了吧!不過才七〸二小時,她竟然就
得為這種無聊事而面對逼供酷刑,早知道就不答應赴這個約了。

「這事妳打哪兒聽來的?」

「妳說呢?」怡玟笑得像隻狐狸。

「是那傢伙說的?」明茜再度重重嘆了口氣。當初她到底是哪根筋不
對勁,竟然會答應蘇嘉生的追求?男人風流花心、喜新厭舊也就算了,
他還忝不知恥,竟將這事大肆宣揚。

——以為這麼做就能再次打擊她嗎?哼,門都沒有!她可不是當初的
那個傻女孩了!

「禽獸的胡言亂語妳也信?」

「別的事就算了,但只要關於妳,我寧可信其有,誰叫咱們是死黨嘛!」

「死黨通常等於損友,我看我們的交情也大概玩完了。」明茜冷冷說道。

「妳真要那麼想,我也沒辦法!」怡玟聳聳肩。「不過損友總比無情
無義的禽獸好,起碼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背叛妳的念頭。」

「那,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妳囉?」

「甭客氣啦!不過真要謝的話,就讓我見見那個神秘新歡吧!」怡玟
仍不打算放過她。

「別新歡長、新歡短的,我只是暫時收容那傢伙,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再說,來自火星的野蠻人不值得妳洪大小姐特地跑一趟。」

怡玟睜大眼睛:「哇,聽起來像是很有趣的人耶!」

「不是有趣,是有毛病!」明茜露出極度嫌惡的表情。「那傢伙明明
身上有錢,卻穿得一身邋遢;裝成流浪漢不算,還硬要賴在我家——」

「嘿、這算哪門子的有毛病?」怡玟忙不迭打斷她的話。「人家肯定
是對妳一見鍾情啦!」

明茜白她一眼:「妳想寫小說請自便,但千萬別把我扯進去。」

「哎,妳啊就是這麼不解風情,總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既固執
又欠缺浪漫因子,才會把男人都嚇跑。吶、別說我這死黨沒盡到勸告
的責任,妳這臭個性還是改一改的好,免得又讓難得送上門的好機會
給溜走了……」

明茜對這番話深不以為然——男人可不是會輕易被嚇跑的動物,他們
不過是因為從她身上得不到征服的成就感,覺得太無趣而選擇離開罷了。

但是,話說回來,她又為什麼要假裝被馴服,去滿足那些自大狂呢?

眼看怡玟還在滔滔不絕,她忍不住開口了。「洪怡玟小姐,能不能
請妳說重點?」

「我一直說的都是重點啊!」怡玟賊賊一笑。「想要堵住我的嘴巴
其實很簡單,讓、我、見、他!」

「腳長在妳身上,要見,妳自個兒去。」明茜放棄周旋,反正她跟
宋書懷之間根本沒什麼,越是這般躲躲閃閃的,倒像是『此地無銀
三百兩』了。

「好,那我走囉!」洪怡玟的行動力一流,抓起背包就要離開。

「慢著!」

「怎麼,妳後悔啦?」

「不是,我只是想提醒妳,現在去大概見不到人。」

「什麼意思?」

「那傢伙說想到市中心走走,一大早就出去了,剛剛我出門的時候
還不見他回來。」

「喔!」怡玟點點頭,再度坐下。「那妳先跟我說說他姓啥名什、
幾歲了、從事哪一行、家裡還有幾個人?」

「小姐,這些事妳當面問他不是更清楚?」

「也對啦!」怡玟竟很乾脆的附和。「反正那些妳大概也答不出來,
因為妳是那種會對大事認真,在小細節上卻很粗線條的少根筋。」

「嘿、想不到我的評價這麼低!」明茜好不狼狽,無力感油然而生,
她卻無法分辨是因為怡玟過度的好奇心,還是來自於她其實對宋書懷
根本一無所知的窘迫。

更叫她懊惱的是,那傢伙處處觀察細微,不但能輕易套出她的話,
甚至還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在他銳利目光下,她就像一本攤開的
日記簿,一切無所遁形。

好比那天早上的事,雖說錯不在他,可又為什麼偏偏是他咧?

在他面前,她該是一潭深水,叫他看不清摸不透,因為他無須了解她,
而她亦是。

然而,陌生如他,為何卻像早已認識她一輩子似的?光是這一點就讓
她徹底感到不甘心且極度焦慮。

「噢、對了,老總叫我問妳到底打算休息多久?接替妳的那個大沙豬
一連搞砸好幾個大案子,再這樣下去,老總的烏紗帽就要不保囉!」

「哼,總算想起妳的任務來啦?」明茜涼涼撇她一眼。「不過派妳來
當說客也沒用,妳心裡有數,我是不會再回去的。」

「這一點我很清楚——不過,要是禽獸不在了呢?」

明茜揚了揚眉尾:「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洪怡玟聳了聳肩。「大概是老總突然良心發現,
昨天臨時發布人事命令,將那敗類給開除了。」

聽到這消息,明茜內心五味雜陳,一時無語。

「老總還要我轉告妳,只要妳決定回去,他隨時可以把位子騰出來,
至於酬勞方面由妳開,不管什麼條件他都全盤接受。」

呵,這算是遲來的正義麼?明茜在心底冷笑著。

「妳也認為我該回去?」

洪怡玟看著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老實說,站在女性及死黨的立場,我會勸妳千萬不要;但在工作上,
我真的不想失去妳這個好夥伴、好戰友。為了不讓妳將來怪罪我,
所以妳自己好好考慮吧!」

「啐,說來說去妳就只想當好人!」明茜失笑般搖搖頭。「無論如何
我是不會回去的,所以老總的好意我心領了。」

「難道妳真打算嫁人了?」洪怡玟驀然睜大眼睛。「雖說有張長期飯票
是每個女人的至高理想,可,對方是哪種人妳又不熟悉,這種婚姻充滿
冒險,根本不符合妳的個性嘛!」

「是不符合,所以我才逃得遠遠的呀!」
明茜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這麼做雖然有點不負責任,可那確實不是我想要的,而且對方應該
也是這麼認為,否則我哪能逍遙到現在?」

「唔,算起來妳那張『長期飯票』也是一號神秘人物,再加上神秘新歡
……嘿、原來妳喜歡這種調調啊?真是看不出來唷!」洪怡玟擠眉弄眼
調侃道。

不愧是搞廣告的,編故事的功力無人能比。明茜懶得再跟她抬槓,索性
悶頭大吃大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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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洞雖然沒挖成,但成明茜還是選擇躲在房裡,當了一整天的縮頭烏龜。

儘管之後宋書懷並沒有再來打擾她,可這麼搞自閉的結果就是餓到頭昏
眼花外加胃部隱隱作痛。

到了晚上九點她實在受不了,只好從床上連滾帶爬到門邊——因為真的
沒力氣了——偷偷拉開一條門縫,側耳傾聽,確認外頭一片安靜無聲,
才勉強撐起身子走到廚房。

裝好水擺上鍋子,扭開瓦斯,明茜一邊煮麵,一邊想自己究竟怎麼了?
其實,早上那樁不過是個意外,肚子餓了咕嚕咕嚕叫也算人之常情,糗
是糗了點但也沒什麼嘛,又不是當眾放屁,她幹啥要委屈自己一整天咧?
弄得現在這副萎靡不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說,還得像個心虛的小賊般,
偷偷摸摸煮東西吃。

唉,仔細想想真是不划算!她不自覺嘆了口長氣,不料身後竟傳來
宋書懷的聲音:「妳終於想通啦?」

「啊!」她嚇了好大一跳,猛然轉身罵道:「你幹嘛突然說話?難道你
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是唷?」宋書懷漫不經心應著,踱到桌前坐下。「妳一整天沒吃東西,
想不到罵起人來還是挺大聲的。」

她冷哼。
「難不成你是出來看我餓死了沒?不過很抱歉,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他聳聳肩。
「就算三天不吃東西也餓不死人,這情形我很清楚,所以也無所謂失望
不失望。我只是在想妳究竟能撐到什麼時候罷了。」

「哦,那你以為我能撐多久?」她不悅地反問。

「我以為妳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說著他還拍了幾下手掌,以示鼓勵。
「對了,往後要是有『飢餓三〸』的活動,我幫妳報名參加如何?」

她送過一個大白眼。「多謝雞婆,不過你只需管好自己就行了!」

「咦,我是這裡的房客,不是照例該歸妳管嗎?」

「哼、想得美!我才懶得管你咧!」

「妳、確、定?」他拖長尾音。「那表示我可以不理會那些房客守則囉?」

「你敢?」她惡狠狠瞟過一眼。

他咧嘴而笑:「當然——不敢!」

拌嘴歸拌嘴,但無形中,原先的尷尬氣氛竟已消失無蹤——這要歸功於
宋書懷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嗎?成明茜注意到了,卻不願正面承認,只是
將煮好的麵端到桌上,然後拿了兩副碗筷。

將自己那碗盛好後,丟下一句「想吃就自己動手!」,她便低下頭開始
吃麵。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永遠不一致——
她其實是想回報他早上的好意,也想說句對不起,但偏偏說出口的不像
邀請,反倒帶著幾分賭氣。

宋書懷意味深長的打量她好一會兒,確認道:「這算是和解了?」

「要吃就吃,哪來這麼多廢話啊你!」她故作不耐。

「收到!」他二話不說,趕緊裝了麵惦惦吃。一場風波算是到此為止。

隔天,成明茜立刻改變作息,不但比他更早起,甚至還做了早餐,為的
就是要一雪前恥。她是米蟲沒錯,可並非真的懶惰,這其中差異決不容
旁人誤會,尤其是大鬍子!

***

不過可惜,一早的奮發圖強顯然只能勉強持續到午餐時間之前,用便當
草草打發過五臟廟後,兩名『米蟲學實踐者』一左一右窩在客廳的沙發
上悠閒地喝茶、看電視。

然而,嚴格說來大部分時間卻都是在搶遙控器。

「欸、你怎麼又亂轉台?」她氣呼呼地一把轉回新聞台。

「老看這些沒營養的東西,腦袋會變笨耶!」宋書懷一邊抗議一邊轉回
國家地理頻道。

「國家大事怎麼會是沒營養的東西?快點轉回去啦!」她命令道。

「想看新聞,妳看報紙就好啦,幹麼跟我搶電視?」死守著遙控器,
他有些喧賓奪主道。

「喂,你是不是搞錯啦?這裡是我家,我才有權利決定要看什麼!」

她伸手要搶,他飛快藏到身後。

「妳可別忘了我也有付房租喔!」黑黰黰的眸子裡閃過戲謔:「不然
妳再買一台電視,咱們各看各的,互不干擾。」

「哼,你少作夢了!我才不會浪費那個錢呢!」她撲過去,雙手繞過
他的腰際,伸到他背後去搜尋。

宋書懷將遙控器緊緊攢在手裡,明茜一時搶不過卻又不甘放棄,兩人
就這麼以〸分曖昧的姿勢僵持住。

「警告你快拿出來唷!」

「我—不—要!」

「你——哈啾!哈啾!」剛要說話,明茜就突然地接連打起噴嚏來。
原來她一向對毛茸茸的東西過敏,和宋書懷的大鬍子這麼摩蹭了老半天
,想不發作也難。

「妳怎麼突然感冒了?」他還不明所以。

「你、你別靠過來——」她反而逃命似的退開,「我、哈啾!……
我沒事!哈—啾!」正說著又趕緊抽了幾張衛生紙去。

「連鼻涕都流下來了,還說沒事?有沒有發燒啊妳?」

「就要你別靠近我了——哈、啾!哈、啾!」

她索性逃回自己房裡去,留下『元兇』滿頭問號愣在那裡。

「唔,原來她真的這麼討厭大鬍子吶!」摸著自己下巴的毛茸茸,
他下了如此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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